越是靠近北海港口,蠻子的斥候分布就越密集。這方面與防備稀松的驿站民兵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
雙方語言不通,無名連偷聽和抓人拷問的想法都省了。唯一的探查途徑就隻能是潛入敵營去探個虛實了。
無名潛伏在一處高崖的草叢中,靜靜的等待天黑。這個視角裏能夠盡覽猙獰如俯卧巨獸的蠻族軍營,在神眼術的幫助下把營中的布局看的一清二楚。
軍營不同于江州軍伍的紮營習慣,既不修栅欄也不設拒馬。
軍帳都是用粗木樁撐起獸皮子搭的巨大圓頂帳篷,風格和江洲軍陣截然不同。物資箱分散着堆積在營帳各個角度,港口不時有巨大的艦船出入,運輸物資、武器和士兵,也會帶走一些附近抓到的村民奴隸。
蠻族士兵普遍身高在九尺以上,肌肉發達,耐力極好。使用的武器沉重而粗糙,多以斧錘爲主。
他們脾氣暴躁,野蠻好鬥。軍營中随處可見單挑和群毆的場景,軍官對這種行爲不但不會制止,還會丢掉手裏的武器怪叫着參與進其中。
軍營邊緣有數個大坑,坑頂用鐵欄杆封死,裏面關押着抓來的奴隸。
不時能看到穿着軍裝的奴隸被挑選出來,扔給他一柄簡陋的武器。然後被蠻族士兵逗弄侮辱,在一群人的癫狂聲中虐殺分屍。
對面山坡處有兩架攻城弩和五架組裝式抛石器正在調試。這兩種戰場利器無名從未見過,不過當他見識到兒臂粗的弩矢射爆靶子以及抛石器投出的火罐砸出一片火海後,立刻就明白駐有重兵的海港爲什麽會不堪一擊了。
在這種攻城利器面前,驿站的那點防禦力量簡直和沒穿衣服的少女沒什麽區别。
無名粗略估計了一下,這裏的蠻族士兵大約有四千多人,相當于一座二級城池中城衛軍的數量。個體實力強悍,恐怕在戰場上能夠發揮出兩萬普通士兵的戰力。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軍營生起了篝火,遠遠傳出嬉笑怒罵的聲音。
然而,就在這髒亂随意的背後,卻是外松内緊的布局。警衛力量不但沒有半點懈怠,反倒增派了不少暗哨。
無名觀察了很久才發現,這幫蠻族的夜視能力極好,根本就不需要火把照明。眼睛在夜色下反射着像狼一樣的悠悠綠光。
暗呸了一聲,無名開始小心的往軍營摸去。早知道就不等天黑行動了,還被蚊子叮了一身包。
好臭!
這是無名摸進軍營後最強烈的感覺。汗馊味,腳臭味,腐肉味,屎尿味混雜在一起,醺得他睜不開眼睛。這味道在關押奴隸的地方猶爲濃烈。
無名沒在軍營外圍多做停留,向中央大帳摸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裏住的并不是軍營主帥,而是三個頭發灰白的蠻族怪人。
一個老太婆,兩個老頭。
三人穿着極少,隻在關鍵部份稍稍遮擋。佝偻着身體,皮膚黝黑,身上布滿了紋身,臉上戴着造型誇張的羽毛面具。正在一口大鍋前忙碌個不停。
不時的抓一把藥草或是丢根骨頭。手上比比劃劃,嘴裏念念有詞。
鍋裏翻滾着綠色的濃稠液體,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獸皮毛。
這時,一個軍官帶着幾名鬥毆受傷的士兵來到門外,“叽裏咕噜”說了一通,态度頗爲恭敬。
老太婆習以爲常的用木勺舀起鍋裏的液體,遞了過去。
這些士兵每人喝了一小口,然後把勺子還了回去。
片刻後一個個重新生龍活虎起來。
其中一個扭到腳的士兵在離開的時候明顯好了許多,還有一名鮮血淋漓的蠻子在傷口上輕錘了一拳咧嘴笑着嘀咕了句什麽。
無名看得目瞪口呆。要是蠻子都帶這種藥上戰場,那還打個屁?
等那些士兵退走後,果然見到其中一個老頭子把冷卻好的藥汁用漏鬥小心翼翼的裝進一個個小皮囊裏。
皮囊不大,還不夠一口喝的。不過數量不小,看架式是真打算給每個蠻族士兵都配上一個。
無名眼珠一轉,輕輕摸了摸護腕。露出了個久違的壞笑。
接下來的兩天,無名成了一個蠻族軍營中誰都不曾察覺的幽靈。
辛勤的幫助老巫醫調制藥水。幾乎消耗掉了他這段時間調配的所有毒藥,又在軍營裏就地取材調制了不少藥性稍弱的藥汁。同時頗爲大方的用上了一部分黃粱丹存貨。當然,三個老巫醫并沒意識到有個年輕人在孜孜不倦的在幫他們分擔工作。
軍營中的幾口水井受到了無名的重點關照,士兵中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腹瀉。
在軍營逛累了,無名就挑艘看着順眼的艦船上去休息,好歹船上的味道沒地麽重。
直到無名覺得再待下去沒什麽意義了,才帶上奴隸離開軍營。
帶走奴隸之前,無名一口氣點着了停在港口的四艘巨艦。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而後一處處藏在分散物資中的火油也在混亂中被引燃。抛石器附近的火油罐子最多,幾乎全被炸上了天。
要不是擔心身體裏的另外一個家夥鬧幺蛾子,無名真想幹掉那三個老家夥,再順手宰幾個當官的。
在打暈幾名驚慌失措的守衛後,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帶着二百多人離開了軍營。
畢竟關押奴隸的地坑本來就在軍營邊緣,起火點又刻意的安排在相反方向。
救出來的俘虜大多是婦女和孩子,被蠻子當成了儲備糧食。
其中隻有三十幾人是當初守衛港口的兵卒,都是一副皮包骨頭的虛弱模樣。
無名不敢帶他們走官道。一離開軍營,就繞了個彎,跑到了海岸線的另外一側。
見到這些擡腳走路都分外吃力的枯槁面容,無名抿了抿嘴,大聲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那幫蠻子一旦回過味來肯定瘋了一樣追殺過來。這麽多人留下的痕迹太明顯了,必須繼續走才行。”
不過無名的話顯然沒起到什麽作用,衆人眼中都是麻木之色。
一個臉頰滿是黑灰的女人輕聲道“往哪走?到哪都是死,大家根本就沒有活路。”
無名掃視了一眼,見到這些人木讷無神的眼睛。悠悠歎了口氣道“你們都不想活了是吧?那也死遠一點。蠻子沒了補給,肯定會想法子找吃的。怎麽死都比變成蠻子的屎強吧?我就不在這陪你們了,還有一幫人等我的消息呢,至少他們都想活。”
一名穿着軍官服飾的幹瘦漢子抱頭撕扯着頭發,歇斯底裏地喊道“沒人是他們的對手,沒人!我們也都會死的,結局都一樣。”
無名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鄙夷道“既然如此你幹嘛還跟着逃出來?怎麽不留下給他們當零嘴?”說完呸了一口道“還沒戰你就輸了,還沒死你就死了。什麽玩意兒?褲裆裏沒長鳥是吧?”
說完,蜂尾化作一道幽光“哚”的一聲釘入一棵樹幹,從那一頭飛了出來。繞了一圈後插入無名的發髻中。
一具
蠻族士兵的屍體在樹後癱軟倒地。
無名身體随之一陣顫抖,半晌後才面無表情的重新站直。不着痕迹地抹掉鼻血,對那名軍官譏諷道“沒人是他們對手?”
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跑上去,撿起了斥候的匕首。又往屍體上狠狠啐了一口,跑到無名面前,臉上滿是崇拜之色“我們該怎麽辦?”
無名撓了撓頭,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摸出兩瓶行軍丹,遞給他道“給還想活的人每人發一粒,然後你們沿着海邊繼續往前走,找個藏身之地躲起來,那幫蠻子應該不會追太遠。歇過來後奔吉星村去,那裏會有一批難民路過,你們可以加入到隊伍裏一起逃難。”
說完,無名沒多作停留。向着官道而去,一路清除衆人留下的痕迹,順帶着又幹掉了兩名斥候。
他現在分秒必争,蠻子沒了退路和補給,估計會立即向驿站進軍。必須趕在他們前面通知堂銳作好準備。
無名一邊疾馳一邊無奈的摸了摸胸前幹涸的血漬。有種傷敵一千自殘八百的感覺,而且每次都是想绮繪出浴那一幕,似乎效果越來越差了。
蠻族的狀況正如無名所料,斷了退路和補給,又被燒掉了大量的物資。在追捕奴隸無果後,進攻驿站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驿站比無名離開時多了不少人,足有六七百之多。人群中多了許多老弱病殘的身影。
聞訊而來的堂銳找到無名,焦急的詢問情況。
無名邊巡查土石工程的完成情況,邊把蠻族的動向仔細講了一下。
堂銳聽完後,眉頭皺的更緊了。把孟樸喊來,吩咐道“讓那些老人和村民一起撤吧,他們起不到多大作用的。”
孟樸眼神複雜,歎了口氣道“他們呀,都是自願留下來的,怎麽勸都不聽。說是與其脫累大夥,不如留在這發揮點用處。哪怕憑着老胳膊腿攔一攔也是好的。”
無名抿了抿嘴,問道“向禾邑城的求援有回複了沒有?要是這裏被蠻子占了,接下來就輪到他們了。”
孟樸點頭道“早派人去了,還沒收到回信。”
無名“哦”了一聲“阜豐鎮的人都遷移走了?”
堂銳點了點頭“才剛離開這半天,都奔吉星村去了。要是沒有咱們抵擋的話,很快就會被追上。”
無名嗯了一聲,對心事重重的堂銳道“看開點,記得你當年舉着斧頭擋在我們身前嗎?那可比現在兇險多了。你不會越活越回去了吧?”
堂銳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能一樣嗎?那時候我就是個二愣子,現在肩上壓着這麽多條人命呢。”
無名沒心沒肺道“沒太大區别,當年老吏拿柄破刀護在我們身前。現在輪到你了,何況還有這麽多人幫忙呢,幾千蠻子也就是半天的事兒。”
三人走進要寨,見到一張張或蒼老或疲憊的面孔。皆有些沉默,幾個老人坐成一排靜靜的擦拭着使用多年的獵弓和箭簇。幾個漢子正手腳利落地收攏起一捆捆削尖的木矛,有些還帶着沒刮幹淨的樹皮,連矛頭都沒有。
院裏架着數口大鍋,煮着野菜湯,還有幾簸箕的玉米面大餅子。都是阜豐鎮的百姓留下的。
旺财沒有半點醒來的意思,初心也不知跑到什麽地方練刀去了。在這當口,可用的戰力實在是有點捉襟見肘。
數百老弱病殘加上半數的青壯,對上如狼似虎的蠻族士兵。或許真的如大家裏心所想的那樣,用人命去填,多攔一會是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