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叢中
無名在胸口“啪”得一聲,拍死一隻拇指大的花斑蚊子。撣掉後無奈喊道“我說,你能快點不?拉個屎都能拉這麽久,換成個娘們兒都夠生娃的了。”
初心的聲音幽怨無比的從另一端傳來“我這是不使不上勁嗎?你斷幾根肋骨試試。”
無名撇了撇嘴,正要繼續調侃兩句。突然臉色大變,喊道“我去,你小子背着我吃什麽了?怎麽這麽臭?”說完,捂着鼻子轉身就跑。
初心拖着長音重重“嗯”了一聲之後,明顯輕松了許多。長出一口氣道“這不是憋久了嘛?”
溪水旁
無名指着清澈見底的水底對初心道“看到了嗎?”
初心一隻手柱着木棍,抻着脖子瞅了半天,疑惑道“看什麽?”
無名嘿嘿一笑,解釋道“溪水底下的黑砂能熔出品質極佳的鍛鋼出來,别浪費你的天賦,去給我吸點上來。”
初心自信一笑“小意思。”話音剛落,屁股上就挨了一腳,整個人飛進了溪水裏。
初心從水裏狼狽的爬起來,沖無名大吼道“我在岸上就能吸上來!”
“你咋不早說?”
“老子跟你拼了!”
官道上
初心扔掉了手裏的木棍,撓了撓身上打夾闆的地方,又低頭看了眼從布鞋裏伸出的腳趾頭。不滿道“唉,說好的有難同當呢?”
無名跷着二郎腿在旺财背上昏昏欲睡,道“對呀,這不是一起吃灰呢嗎?”
初心撇嘴道“我連鞋底都磨漏了。你小子倒好,扇着扇子,打着遮陽傘。這叫有難同當?”
無名沒心沒肺道“那沒法子,誰讓你又暈驢又暈椅子呢。”
初心爲之氣結,片刻後沖無名打了個響指道“二狗,行軍丹來一顆。”
見無名迷迷糊糊去摸瓷瓶,初心趕忙補充道“紅燒牛肉味的。”
無名打了個呵欠,嘀咕道“還怪難侍候的呢。”說完,把行軍丹朝初心彈去。結果丹藥劃了個漂亮的弧線,被一個大舌頭給半空卷走。
初心伸着手,愣愣的看着旺财。無名故作驚訝道“唉喲,完了。最後一顆也沒了,要不換個口味?甜蒜臭豆腐怎麽樣?”
“桀桀桀,真是充滿活力的靈魂呀。年輕可真好。”一個尖利剌耳的聲音突兀地從路邊響起,把兩人都吓了一跳。
以無名和初心的感知力,居然直到對方出聲才發現這裏藏着人。
初心暗道一聲好險,跟無名相處的時間裏竟不知不覺就松懈了下來。如果說話之人是刺客的話,他們豈不是已經成了兩具死屍?
無名從安樂椅上跳了下來,與初心對視一眼,繞了個小半圈從側面遊走過去。
不過當見到出聲之人的時候,二人紛紛呆立當場。
準确的說,出聲說話的并不能算是個人。
那明明是個老妪的面孔,卻泛着絲絲的陰氣。額頭上長有一對寸許長的尖角,口生獠牙,胸部以下長在了樹幹裏。耷拉着兩條枯槁的手臂,指甲尖利。更詭異的是,老妪身上根本沒有半點活人的氣息。
老妪見二人謹慎上前,露出個猙獰的笑臉道“靠近些,小夥子。再近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你們倆。”
見到無名試探着湊了上來,老妪突然伸手向他抓去,手臂瞬間延長了數尺遠。
無名輕而易舉地後跳躲開。臉上現出了凝重之色,輕聲道“異物志上看過類似的描寫,這好像是一隻沒變化完全的惡鬼。”
初心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死死盯着老妪道“惡鬼?真有這種東西?不是說晚上才會出來的嗎?”
無名也不太确定,畢竟從未親眼見過。
這時,老妪臉上現出痛苦掙紮之色。咬牙呻吟了起來,用力搖晃着腦袋,撕扯自己頭發。半晌後終于平靜下來,語氣飛快地道“快離開這!回頭走,前面已經沒有活人了。”
無名聞言臉色大變,前面不就是吉星村嗎?焦急道“婆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妪沒有回應問話,而是開始撕扯自己的臉皮。沒有血液流出,傷痕處散發着森森鬼氣,一邊撓一邊快速的愈合。聲音如同指甲撓生鐵一般,凄厲的尖叫道“殺,殺了我。求求你們!啊……”
片刻後,老妪的聲音一頓,換了一副腔調。陰冷的笑聲再次響起“你們兩個過來一下,我有好東西給你們看。”
初心面無表情,刺劍化爲一條直線,直刺老妪的面門。
“叮”的一聲脆響,刺劍在老妪的額頭上發出了金鐵交擊的聲音。沒能給老妪留下任何傷痕,反而崩斷了半截劍尖。
老妪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伸手去抓初心。
初心有傷在身,躲閃不及。“撕拉”一聲,胸口被扯下了一大片衣襟。
飛劍蜂尾在初心失手的同時從老妪的太陽穴射了進去,直透頭顱而過,留下了個對穿的窟窿。
老妪頭顱猛的一震,扭過頭直勾勾地看着向無名,舔了舔嘴唇“桀桀”笑了起來。傷口冒起了一陣輕煙後恢複如初。
初心借機會退後了數步,驚詫的看了眼斷劍。這就是惡鬼嗎?還是一隻無法移動的惡鬼?
初心丢掉手中的斷劍,冷着劍問道“怎麽搞?”
然而,他眼神瞥過去後隻看到無名的一個背影。
跑……跑了?
正當初心滿肚子罵娘,也打算腳底抹油的時候,無名提着一柄木劍又去而複返。
無名鄭重的對老妪道“要是還不管用,那我也沒招了,别怪我哈。”說完,木劍上亮起了數個符紋,一道雷霆之氣在劍身上若隐若現,劍刃上附了一道細到極緻的雷芒。
劍名斬鐵,取材于兩千年雷擊木。
無名将劍尖下指,劍刃稍稍朝上。腳下疾速沖過“唰”的一聲,身影毫無停滞的一閃而過。
老妪的頭顱高高抛飛起來,在地上滾了幾滾。剛好落在初心的腳邊,初心正要退後,卻見老妪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感激道“謝謝你們,年輕人……”
說完後老妪的頭顱和身體如同潰散的沙雕,緩緩消逝在了風中。
與老妪相融的大樹直到這時才下轟然倒塌,斷口光滑如鏡。
初心的手心裏都是冷汗。即便是冷血的刺客也難免對這種未知事物的恐懼。深吸了口氣,對無名露出個不太自然的笑臉道“惡鬼也不怎麽厲害嘛。”
無名平端着斬鐵仔細打量。見其沒有崩出任何豁口,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初心道“惡鬼以生靈的靈魂爲食,吃的越多就越厲害。剛剛這隻被困在樹幹裏不能動彈,應該沒吃過什麽東西,屬于最弱的那種。”說完指了指天空繼續道“而且現在是大白天,它連一半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
初心眼角扯了扯,低聲道“要不咱改道?剛剛那鬼婆說前面沒有活人了。”
無名搖了搖頭,話氣堅定道“前面村子有我舊識,我必須去一趟。你别跟我冒險了,反正也幫不上什麽忙。我估計那裏有成氣候的鬼物。”
初心愣愣的看着無名背影,抿着嘴猶豫了一下。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追了上去,道“别瞧不起人,老子不可能爲了你把命搭這裏。不過路上要是少了你小子,肯定很沒意思。”
吉星村
當初無名和清雲子曾在這裏落腳休息。
這裏是靈雀兒的家。
旺财顯然也認出了這條曾經走過的路,腳下不知不覺就快了幾分。
然而旺财來到吉星村外圍的時候卻停了下來,徘徊着再也不肯邁前一步。
不大的村子上空籠罩着一個灰蒙蒙的罩子,烈日的光輝被完全阻擋在外面。偶爾從村子裏刮出一絲微風,寒冷刺骨。
無名眼中青芒閃過。在望氣術之下,能看到一個個面無表情的鬼影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
緊了緊手中的斬鐵,無名神情凝重的對初心道“能布出鬼陣,證明這裏至少有一隻厲鬼存在。你沒有對付鬼物的手段,就在這等着吧。”
初心對鬼物沒什麽研究,疑惑道“厲鬼?厲害嗎?和惡鬼有
什麽區别?”
無名已經步入到鬼陣之中,聲音被扭曲的如同從水裏傳出來的一樣“厲害!野獸和靈獸那麽大的區别。”
邁入鬼陣之前,無名已經運用起了斂息術。如同當初在屍煞門糊弄煉屍一般收起了全身生機。
數隻惡鬼被無名走路帶起的氣流所牽引,飄至他的身周遊蕩。這些惡鬼和村外遇到老妪有很大區别。身上沒有出現變異,都保留着生前的樣貌。眼中灰白一片,沒有瞳孔,即便撞到無名身上也沒有識破他的僞裝。
經過近距離觀察,無名發現這些惡鬼雖然陰氣森森,氣息比那名老妪要濃烈了無數倍。但卻完全沒有靈智,像一群松開了線頭的提線木偶。
吉星村和多年前幾乎沒什麽兩樣,依舊是那副貧窮破敗的景象。其中有不少惡鬼依照生前的習慣出入于自己的家中,無意識的重複着曾經做過的事情。
藏經閣沒有除妖抓鬼的法門,無名隻在幾本雜書上看過相關介紹。此時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拼命回憶克鬼之法。
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從無名面前飄過,輕飄飄地鑽進了一間屋子。
無名看清人影後感覺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一股暴虐之氣從胸中熊熊升起。
那是靈雀兒的家。而那個瘦小的身影正是靈雀兒的弟弟,小軍。
無名死死咬着牙,跟着小軍的鬼魂進了屋裏。
屋中洪梅正和一個沒見過的男人相對而坐。在落滿灰塵的桌子上擺出一副捧碗吃飯的模樣,不時面無表情的給小軍夾上一口,像是在上演一部無聲的啞劇。
默默地看着記憶中溫柔賢惠的洪梅和乖巧懂事的小軍,無名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眼珠緩緩蒙上了一層血色,赤紅的眼中有着金色的瞳孔。他從未如此憤怒過,憤怒到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隻有毀滅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感受到了無名洩露出來的強大生機,洪梅、小軍以及那名和小軍長相有七分相似的男子瞬間把目光投了過來。臉上一陣蠕動後,額頭長出半尺長的尖角,獠牙外翻。“嗷”的發出一陣刺耳尖叫,向無名撲去。
“唰唰唰”三道半月狀的劍光突兀的爆射而出,呈扇形從屋子的牆壁向外擴散而去。
無名倒提着斬鐵,緩緩從屋裏走出。喃喃道“死了……都死了……”之後緩緩擡起那張比厲鬼還要猙獰的面孔,死死盯着村中央的一口枯井,兩行血淚從臉頰上流下,嘶啞道“你爲什麽還活着?”
“轟隆”一聲,灰塵四起,無名身後的屋子随着他的聲音轟然倒塌,化爲一片廢墟。
村中遊蕩的厲鬼紛紛停住腳步,扭頭向無名看去。灰白的眼珠開始變的漆黑如墨,額頭生角,尖叫着争先恐後向無名撲去。
無名雙手握劍,腳步緩慢而沉重,一步步向枯井方向走去。
撲到他面前身後的惡鬼,沒有一個是被幹淨利落斬殺的。幾乎都是被數劍、數十劍剁成了碎片。
一百多隻盤旋的惡鬼組成一股黑色龍卷風,環繞在無名四周。群魔亂舞,鬼哭狼嚎。
初心小心翼翼地進到鬼陣中來,遠遠看到這一幕。吓的“哎喲”一聲怪叫,扭頭就往外跑。可是他進來時毫無阻礙,想出去卻千難萬難。鬼陣的罩子像是一塊捅不破劃不爛的肥油,還散發着一股惡心的味道。
無名咧着嘴角,露出一個興奮的神色。手中斬鐵揮灑越發自如,劍影連綿不絕,不時有半月形的劍氣爆射出去。
惡鬼不知恐懼,悍不畏死的前仆後繼送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枯井中終于傳出一道悠長的歎氣聲“又要搬家了嗎?”
聲音如同數百人同時在說話一樣,男女老幼混雜在一起。随即這個聲音亢奮道“不過能吞噬這麽極品血肉,我可是賺大了。”
剩餘數十個圍攻無名的惡鬼如同收到了命令一般,同時停手,飄向枯井上空。
無名舔了舔嘴唇,笑臉人地輕聲重複着“爲什麽……你爲什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