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在洪獄門口等得有些久。
足足一個多時辰才見到那名馴獸弟子牽着白猿離去。白猿後腿微顫,眼神迷離。馴獸弟子雖是依命行事,卻目睹了審訊的整個過程。看向無名的眼神中透着一絲别扭至極的敬畏。
敬畏?一名内門弟子看小道童的目光中有敬畏之色?
緊随馴獸弟子出來的才軒,臉色精彩至極。
對着無名一伸大拇指,道“師弟,還是你厲害。實在太狠了,做哥哥的這次開了眼界了。”
無名興緻缺缺道“你們要的東西他都招了?”
才軒點頭道“這次真是大收獲,那老頭把諸葛家的藏寶之地都交待了。經商家族的數百年積澱呀,好肥的一塊肉。”
無名“哦”了一聲,問道“那諸葛鴻呢?怎麽樣了?”
才軒面色有些怪異道“生無可戀。把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了,隻求一死。這事我們已經上報給管事大人了。說不準這會兒連掌教都知道了。”
無名點了點頭,絲毫沒有半分的得意之色。情緒有些低落。正要道别離去,被才軒喊住“師弟留步,這個送你。是幾套功法的拓本。雖然不合規矩,但師兄這次就私下裏做一次主。”
無名接過十幾張寫滿潦草小字的黃紙後,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背影有些寂寥。
才軒望着無名的背影,輕搖了搖頭“倒底還是個孩子呀”
回去後,無名在峰颠的石台上枯坐了一天一夜。
反思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
想到那些囚犯扭曲不甘的面孔,也想到洪獄弟子對他語氣恭敬背後夾雜的那一絲厭惡情緒。
無名眼中的迷茫之色越來越重,突然開口問道“星伯伯,你說我做錯了嗎?”
星雲子不知何時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後,聞言微微一愣。而後略微思索道“身爲一個道童,職責是服侍清雲子長老。他雖閉關,但你依然有責任打理好這處山峰。你卻借着他的腰牌四處招搖。學煉丹之術也就罷了,煉的竟不是謀福于人的東西。從這個角度來看,你錯了。錯的離譜”
無名沒有轉身回頭,仍靜靜的面向雲海而坐。
星雲子深深看了眼瘦小的背影,繼續道“通過洪獄中的囚犯之口,山門挖出了數百名潛伏進門派的暗棋。消除了一大隐患,使得山門以及聚仙城百萬人得以安穩生息。這段時日尋獲的财物抵得上聚仙城近百年的稅收,得來的銀錢可用于赈災,可以興建山門,也可以使得聚仙城收納更多難民。這便不算錯,而且還有大功勞”
無名聞言終于扭過頭看向星雲子,小臉上挂滿了淚水。
星雲子深呼出一口氣道“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有正反兩面。比如說,你覺得殺人不對,可若殺的是個窮兇極惡的壞人,因此而救下許多無辜之人,那便是對的。而這名惡人實際上用得來的不義之财收養着幾名可憐的孤兒,可能你又會覺得不對了。但這些孤兒長大後很可能會成爲和他一樣的惡人你又該如何呀?正所謂孤陰不生,孤陽不長。修行之路沒有對錯可言,一切唯心而已”
見無名有點被他的話給繞迷糊了,星雲子搖了搖頭道“比方說,有些善男信女爲了祈福。會放生一些烏龜王八之類的動物,他們自以爲做了好事。可烏龜是要吃魚的,那麽放生之處便可能因此而遭了殃。你說,他們做的是對還是錯呀?”
無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對星雲子道“多謝星伯伯的開導,雖然不太懂你話裏的意思,不過我現在好多了。”說完,無名站起身來,眼中恢複了些許的神彩道“對了,星伯伯,你說過大學府的全科三品……”
“唉呀呀,最近你小子折騰出來的奏報都快把老夫給壓死了。這才多大一會功夫,又送來幾十份。無名呀,有什麽話以後再說,我先回去處理公務了”說完星雲子不給無名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身形一閃,瞬間就化爲空中的一個小黑點。再一閃,已是無影無蹤。
無名撓了撓後腦勺,喃喃道“做掌教還真是辛苦呀”
不過經星雲子一番開導,無名的精神倒是恢複了不少。
之後幾日,無名沒再到處跑亂。留在峰頂安安靜靜的讀經文。
從文軒那得來的功法有三部,細看過之後才這知道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練的。
難怪這位便宜師兄如此大方,主動把功法拓本給他搭人情了。
《望氣術》一旦修成可探得天材地寶、密室寶藏。也可觀察修真者的生機氣息。不過需要先天強橫無比的肉身才有可能修習,而且瞎眼的概率極高。十個人修習,九人最後都成了瞎子。
《獸典》是諸葛家的立族之本,記載着馴養靈獸坐騎的法門。比清雲子那上不得台面的禦獸訣強了十萬八千裏。主人和靈獸之間可心念相通,如臂使指。而且靈獸的靈智越高,配合就越默契。
不過讓無名到哪去整一隻靈獸去?百獸坪那幫馴獸師把靈獸寶貝的跟親兒子似的。遠遠看了眼發育有些走形的驢子,打消了繼續研究的念頭。
《五雷掌》修習需通過秘法接引天雷,蘊養雷力在體内,以雷鍛體。修成後可以肉身硬抗天雷,出掌時攜有風雷之勢。不過這五雷掌中卻沒有記載接引天雷的秘法,不知是有所殘缺還是文軒沒給他。不過從當初諸葛鴻不顧一切的謀劃五雷珠來看,估計前者的可能居多。
自從那日接引丹雷之後,無名便沒在身上找到一個電花。好像從來沒被劈過似的,也不知道那滂沱的雷瀑都被身體給消化到哪去了。短時間沒有現成的雷電,看樣五雷掌也隻能擱後了。
望氣術看起來是當前唯一可以研究的功法了,隻是修習的後果太吓人。無名對天殘體還沒那麽大的信心。畢竟到現在爲止,他也隻是表現得比同齡人壯實了那麽一點,聰明了那麽一點,乖巧了那麽一點,好看了那麽一點而已,收益和吃進肚裏的靈氣完全不成正比。
端着望氣術猶豫再三,還是下不了決心。
幹脆抱起了藏經閣老者送的那本《本源經》
不知爲什麽,無名對這本經文一直懷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敬畏之心。自從得到這本經文,至今還未曾翻開一頁。
開篇序章以篆體小字寫着“緻知本源,源起而後知至。無心于源,故覓于源。無知于法,故運于法。世出無間,萬物本根……”
無名讀過第一段,“唰”得一聲把書合上。
福靈心至,忙閉目盤膝而坐,眼珠控制不住的快速顫動。片刻後全身散發出一股莫名氣機,引動身周兩丈範圍的靈氣随吐納而緩緩運轉,周身竅穴随呼吸而吞吐靈氣。
星雲子因爲擔心無名狀況,留有一縷神識在抵流峰頂。正巧看到了這一幕,面色怪異。神經質般的嘀咕着“見鬼了,出妖怪了,這娃是要成精啊”
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無名才醒轉過來。面露恍然之色,道“原來如此,不能隻看尺之長,也不能隻視寸之短。寸可以比尺長,也可一般長。修道如是,修行亦如是”說完,向空中遙遙一拜道“再次謝過星伯伯的開解”
所拜的位置看似空空如也,卻是星雲子的神識所在。
星雲子如同被燙到一般收回神識,忍不住在書房裏失聲道“我靠,見鬼了,真是見了鬼了。道兄從哪找來的鬼娃子,成精了這是……”
守在門口的道童不明就裏,聽到星雲子的聲音。以爲是有什麽吩咐,結果剛進屋就被星雲子沒好氣的轟了出來。
無名深吸了口氣,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信心和從容。嘴角含笑,道“我現在知道該怎麽做了。”
天殘體,雖然無名刻意的不去多想,但始終是塊壓在心頭的石頭。哪個孩子見識過修真界的神仙人物不會心生向往之情呢?天殘體卻斷絕了這一切的可能。清雲子教不了他,星雲子也不行,整個修仙界都沒有适合無名的修真法門。
可那又如何?
之所以被稱爲殘廢體質,隻不過是因爲不适合現存的修行法門罷了。
既然沒有路,那麽便踩出一條路來!
這一日起,無名自封五感靜坐在石台之上。
任憑風吹雨打,雲卷雲舒。如同與石台融于一體千年萬年的頑石,沒有絲毫的動靜,生機和氣息全無。
一天,兩天,三天,半個月,一個月。
驢子每天都跑過來用長臉蹭蹭無名,舔掉他的一臉露珠,留下一頭一臉的口水。
才軒和大壯都來過兩次,一個是來找他求丹,一個是來探望他的。都被霸道的驢子給遠遠的攔下了。
才軒求丹不得,敗興而歸。大壯則不聲不響的放下幾個裝有行軍丹的瓷瓶離去。
被星雲子打發去酒窯的仁阿牛也來過一趟。因爲外貌生得過于粗野,驢子沒敢攔他。一步一趨的跟在身後,結果仁阿牛見到無名後并未上前驚擾,隻是留下了兩壇新釀的青梅酒。
眨眼間,無名入定已近三個月的時光。
清晨大霧,驢子又屁颠屁颠的跑到無名面前舔露水。
結果長臉剛湊近就被一隻手推開。
無名一臉的嫌棄道“咦……給老子死遠點,惡心死了。”
驢子見無名終于醒了過來,興奮的原地蹦轉圈“爾啊……爾啊”的叫個不停。
無名想要爬起身來,結果隻覺渾身僵硬,胳膊腿都抻不直。緩了好長時間才算稍稍找回點感覺。
低頭發現一身衣袍因爲風吹日曬而泛白褪色,不由有些愣神。“我到底在這坐了多久?”
這樣的問題顯然一頭驢子是沒法回答他的。
無名苦笑着搖了搖頭“難怪閉關都是在密室裏。露天打坐實在是太遭罪了”
活動了一下仍舊有些僵硬的手腳,扭了扭脖子。無名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縷笑容“不過,望氣術我應該算是掌握了吧?嗯,嚴格來說,這已經不是望氣術了”
目光流轉之間,瞳孔外閃過一圈淡淡的青芒,靈動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