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需要一顆爲丹而生,爲丹而死的執着之心。
是一種“一丹成,吾甯死”的近乎于狂熱的信仰之力。
無名盡管在手法和步驟上與大壯不差毫厘,心态上卻大相徑庭。少了那種對丹道的執着和虔誠之心。
想到這裏,無名終于看明白了。
郝文康與其說是通過儀式禱告上蒼,不如說是通過儀式在堅定自己的信念。
心誠則丹成。
無名收起了輕慢的态度,将身心同樣沉浸在儀式之中。
郝文康周身有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氣韻升騰而起,且越來越盛。
待到氣機攀升到的之時,啪的一甩袍袖,爆喝一聲“吉時已到,開爐!”
頭也不回的率先步入其專用的丹室。
無名忙急行幾步緊跟在大壯的身後進入了這個平時一直封閉着的丹室。
丹廬背山而建,丹室是從山體中挖掘出來的空間,牆壁不是尋常房屋的方型,而是橢圓的,沒有所謂的牆角,僅有十丈大小。地面由青石闆鋪成,繪有法陣銘紋。牆壁上每隔二尺便嵌有一顆夜明珠,使得室内光線幾乎沒有死角。屋頂同樣的銘有陣紋,隻是不知道用的什麽材料,始終泛着幽幽青光。
大壯等無名進入後便轉身關上大門,又在門旁一個機關上按下。
“轟隆”一聲,門外千鈞閘落下,徹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煉丹結束之前,天塌了也與他們再無半點關系。
大壯取出兩個蒲團與無名盤膝而坐。郝文康則在丹室中央站定,從袖中取出個大小和外形都像極了西瓜的丹爐。
無名嘴角抽了抽,強忍着沒笑出聲來。“這位大爺不會是健忘症犯了,抱個西瓜來充數吧?連瓜皮上的花紋都一樣。這玩意兒能練丹?”
看出了無名的疑惑,大壯傳音道“這是師尊的冰瓜爐,屬于靈器。整個丹閣也找不出幾尊能與它相提并論。繪有九字符和三道陣紋,内有三尺空間。三品以下的丹藥可提升四成成丹率,即便是五品丹藥也可以提升一成。”
無名不知道如何使用傳音之法,隻能向大壯點了點頭。
三品以下的丹藥提升四成成丹率?
他煉了半個月還像屎一樣的行軍丹可是連一品都夠不上呢。
郝文康松開手,任由冰瓜爐懸空在身前。閉目靜立。
足足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猛的睜眼,一掐指訣。短促的吐出一個字“開”
冰瓜爐沒有蓋子,而是爐頂旋轉,機關連連,露出一個投藥口。投藥口一開,一道霜白之氣蕩漾而出,丹室内的溫度瞬間下降了五六度。
郝文康面無表情,又道“火起”
沒有用任何一種碳火,而是“噗”的一聲自他的掌心噴出一股橘黃色火焰粘在爐底。
無名一臉的見鬼神色。原本還奇怪沒在丹室中見到木碳之類的生火之物,沒想到居然是将自身的靈力化火來煉丹。十四個時辰都用這個?這位健忘大師到底什麽修爲?
大壯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傳音道“再好的碳火也有雜質,唯有靈力化火最爲純淨。師尊的修爲已到大煉氣初期,便是一口氣煉上十天半個月也無妨。”
無名看了眼臉露狂熱之色的大壯,心道“看來自稱大煉氣颠峰的青爺也不全是吹牛,應該挺厲害的。”随即想到自己拼盡全力才擠出綠豆大的火苗,微風一吹就滅,不由的一陣牙疼。
郝文康耐心的待到爐溫慢慢升高,才喝出二字“藥來”
手指一點,擺放在藥架第一位置上的博羅迦根飛入爐内。爐口封閉,火焰瞬間包裹住整個丹爐,火光明豔刺目。
丹爐滴溜溜的飛速旋轉。郝文康腳踏七星碎步,逆着丹爐的旋轉方向也飛快的轉了起來。不時打入手訣。
大壯手裏握着丹方,随着郝文康的動作快速念道“踏乾踩艮掐元明,火溫七百,三息後降至五百。換步爲巽,送陰陽印于臨字符……”
無名有些無語,這是爲了應付健忘症想出的笨法子?十四個時辰叨叨下來可一點都不輕松呀,難怪大壯平日話那麽少了。
盞茶功夫之後,郝文康腳下一頓。丹爐打開,一團漆黑如墨的粘稠藥汁浮出。被丹室裏的法陣定在空中懸浮成一小團。有聚成小塊的黑灰飛出,尚未落地便被的陣法傳送出去。
隻見郝文康手指虛點,排在藥架第二位的伽藍花飄入丹爐之中……
師徒二人一個手腳不停,一個嘴上不停。配合的娴熟無比,天衣無縫。
作爲旁觀者的無名則不知何時已經緩緩閉上了雙眼。感知中,丹室形成了另外一番五彩斑斓的景象。
郝文康牽引着氣機,氣機鎖定着丹爐,丹爐通過火焰的溫度把靈藥分離融合。丹爐上的陣文明暗不定,與郝文康手訣呼應。無名甚至能‘看’到丹爐内靈藥蛻變時的細微變化。
全神貫注的師徒二人都沒有注意到,一旁默不作聲的無名已經不知不覺進入到一種丹師爲之向往的玄妙狀态之中。
三個時辰之後,所有靈藥的初步提煉結束。丹室内懸浮着一百二十多味或液,或膏,或散的藥草精華。
郝文康神色不變,動作行雲流水。大壯卻已是汗流浃背,面色泛白。
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融煉部份,需要一鼓作氣,且容不得半點偏差。
大壯借機喘了口氣,見師父又有動作,忙強斂心神,随着郝文康的手訣,急速道“綠慈液三錢加刺五粉一錢,入爐火溫千五。十息後加馬齒晶五錢火溫調低,速降三百,踏坤位轉震,法訣陽叩臨字符”
然而郝文康的煉丹速度已超出了之前太多,無論步伐還是法訣都幾乎模糊成了看不清的道道殘影。大壯的嘴再快,也生出力不從心之感。節奏有些跟不上了。
早被忽略掉的無名斂去生息,自封五感。如一塊沒有生機的石頭,‘看’的如癡如醉。
隻見爐内的藥液不同于其它丹藥煉制之法,不是把幾味藥混在一起煉制的。而是在一味藥液外輕輕一滾,表面薄薄的蒙上一層藥性相輔的靈藥。打上法訣後再次一滾。
這就意味着成丹是由一百二十層靈藥構成的,每層由不同的法訣和不同的溫度以及真言字符包含其中。更不用說分量多少,如何搭配,手訣輔助,靈氣注入這些繁雜東西了。
這是何等的手筆?簡直是神乎其技!
難怪造型古怪的冰瓜爐連個爐腿都沒有了,原來就是爲了這種獨特的煉丹手法而量身打造的呀。看似瓜皮上的無用花紋竟是密密麻麻的輔助陣文。
無名正全身心的沉浸其中,忽然眉頭一皺。發現郝文康手法上出現了瞬間的凝滞。
郝文康動作太快,待需要大壯引導時才注意到弟子已經和他的節奏出現了嚴重的脫節。
無名自己都沒想到的是,明明封閉了五感,口不能言。此時竟是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封七彈六,踏坎移離。溫五百,點河車三錢七分。取七彩荷粉一錢……”
郝文康沒作多想,完全是下意識的照做。心念完全在丹爐之中,根本沒注意到做出引導的已經不是大壯。
剛剛那一瞬間的凝滞其實已經意味着這爐丹出現了不可挽回的失誤。可憑借着強大的修爲和深厚的煉丹積累,又得到無名的提示,居然沒有發生預想中的毀丹。竟是硬生生的給挽救了回來。
接下來,無名完全接過了大壯的工作。徐徐将接下來的步驟說了出來。
與大壯引導時不同,無名語氣從容不迫。不是那樣拼命追着郝文康的動作去叙述,而是如同料敵在先一樣,提前告知郝文康該怎麽做。頗有種老師在一旁指導弟子的感覺。
全身被汗水浸透,面色蒼白的大壯閉嘴不言。詫異的看着閉目而坐,臉色平靜的無名。
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在引導老師?他不是昨天才看到丹方嗎?
無名引導的從容不迫,郝文康手中也找回了節奏。身形翻飛起舞,帶着特有的韻律美感。
雖然沒有多餘的心思想這事情,不過并不妨礙郝文康煉丹時腦中閃出的點點靈犀。
自從犯了健忘症之後,腦子時常有種被驢踢的感覺。不過這次的感覺是被踢來踢去的那種……無腦煉丹。
“專心點,别溜号”無名不知道他現在心裏想的事情都通過嘴巴講出來了,一副教訓晚輩的語氣。
郝文康倒是聽話,瞬間擺正心态。全部心神都專注在丹爐之中。
又過了三個時辰,融丹的部分終于完成。
連郝文康都長出了口氣。終于将最關鍵的部分完成了,接下來幾個時辰隻要保持文火不滅就行,蘊丹相對要簡單多了。不再需要一旁的引導。
直到此時,郝文康才有多餘的精力對無名瞧上一眼。
這一瞧不打緊,差點靈火失控,毀了好不容易完成大半的靈丹。
這孩子封閉了五感?
是天賦異禀還是妖怪成精?跳過叩門和煉氣期,直接鍛神了?
除了當日親見無名突破的星雲子,任誰的眼光也瞧不出無名已是叩門期的境界。靈氣實在是弱的有些離譜了。
但越是這樣越顯得詭異。
無名現在已經不再開口做引導了,恢複到石頭般的安靜狀态之中,感覺不到半點生機。
卻突然對郝文康出聲道“看什麽看?小爺又不喜歡男人,尤其是粗野的大叔。”
郝文康面露詫異之色,尴尬的收回視線,專心在靈火之上。
結果安靜異常的丹室中又聽無名嘀咕,道“咦?這麽聽話。難道他能窺探我的想法?”
郝文康一陣無語,感情這孩子還不知道剛剛都幹了些什麽。
大壯得以喘息,對這一爐丹藥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期待之色。他的眼界比郝文康差了十萬八千裏。瞧不出無名現在是什麽狀态,隻是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詳感。
搖了搖頭,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了。反正丹閣最不缺的就是瘋子,碰上什麽怪異事都是正常的。
大壯摸出一顆行軍丹正要服下補充體力。卻見無名從懷裏摸出個瓷瓶,倒出一把乳白色的行軍丹。一揚手全扔進嘴裏,嚼的嘎嘣脆,自言自語道“這玩意兒頂餓是頂餓,就是口味單調了點。嘴裏淡出個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