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生生餓醒的。
躺在一張幹淨樸素的床榻上,被褥帶着一股太陽曬過的淡淡香氣。
屋子裏沒什麽華而不實的擺件,家具都頗爲老舊,簡單而樸實。唯一亮眼的地方就隻有半新不舊的梳妝台和一面與其它物件格格不入的嶄新銅鏡了。
貌似這屋裏的布局有點眼熟啊。
請雲子透過撐起的窗子,能看到屋外陽光大好。麻繩上晾曬着一件紅紋黃底的寬大道袍。
道袍也眼熟……
清雲子下意識地掀起被子瞅了眼。
光溜溜的一覽無遺,一陣微風襲來,清爽透底。
在身上搓了搓,沒能搓出油泥兒來。
還給我洗了澡?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個縫,探進了二狗的小腦袋。
清雲子微笑着招了招手“二狗呀,進來吧”。
二狗怯生生地用手指絞着衣角,有點不太敢看清雲子,一步一挪的蹭上前來。
清雲子心裏覺得荒唐,作爲一個俯視衆生的仙道高手。短暫的失憶竟和這小王巴蛋幹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還混了個雙害的名頭。可轉念一想,修行的兩百多年歲月裏,不是枯燥閉關就是打打殺殺,少有放松自在的時候。九鼎山長老的身份擺在那,走到哪都得端着架子,倒是難得如此放浪不羁一次。
二狗一身髒衣服也都換掉了,頭發幹淨的束在身後。粉雕玉琢的小臉,濃眉大眼,透着股純淨如水的靈氣。
自然而然的讓人覺得有幾分讨喜。
“二狗,你有大名嗎?”清雲子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個自認爲人畜無害的笑臉。
二狗搖搖頭,猶豫了一下又點點頭,怯生生道“長孫無名”
清雲子一愣。長孫氏可是江洲的王姓呀!當今的君主便名爲長孫無風,聽說也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沒想到眼前這個破爛漁村裏的小禍害竟然有這樣的身世背景,清雲子不由感慨道“沒想到,竟然是隻落了草的鳳凰。難怪心智遠超同齡孩子,怕是從小見慣了宮廷裏的龌龊事吧?”
不過感慨歸感慨,在他一個修仙之人的眼中,這種身世背景和一個漁村的普通孩子也沒什麽區别。隻是一個落魄的道長與一個落難的王族在與世隔絕的小漁村裏相遇,還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莫非真的是天意使然?
天意嗎?
想到這裏,清雲子的笑容越發和藹可親起來。眼睛都眯到了一起,柔聲問道“那你覺得青爺爺厲害不?”
見慣清雲子粗鄙一面的二狗打了個激靈,弱弱的道“青爺,咱能好好說話嗎?你别吓人啊。”
清雲子也覺得這麽說話有點跌份。調整了一下表情,立起眼睛,幹脆利落道“跟老子混有肉吃!幹不?”
二狗拍了拍小胸脯,長舒了口氣道“還以爲你被摔傻了呢。有肉吃當然幹了,有肉湯都行。”說完又一臉興奮的問道“幹什麽?現在全村都有肉吃了,不差咱一口。你又想出啥新花樣來了?”
清雲子眼角抽了抽。老子是恢複了記憶好吧?什麽叫摔傻了?
坐正身子,把被子圍在腰間以免春光外洩。然後清雲子指了指凳子,示意二狗坐好,慢條斯理道“我琢磨着當初把你留在村子裏的人應該是希望你能安安穩穩的在這過一輩子吧。你自己是想在這虛度餘生呢?還是想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
“那還用問嗎?現在都中午了,抓緊時間見識,不然晚上趕不回來了。”二狗覺得清雲子的腦袋有點摔壞了。
“那……那要是隻能選擇一樣呢?我們要走很遠很遠。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清雲子換了一種說法。
二狗兩條小腿一前一後的晃悠着,胳膊撐在凳子上,聳着肩道“那就安度餘生吧!村子離不開我,怎麽能一走了之呢?”
清雲子凝噎,這孩子咋不按套路出牌呢?還村裏離不開你?你哪來的自信?
想了想,耐着性子循循善誘道“你就不憧憬鋤強扶弱,除暴安良,快意恩仇,仗劍天涯的生活?”
二狗認真想了想,然後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神色出來“你是說打家劫舍,橫行霸道,惹是生非,欺男霸女的日子?”
“差不多吧……理解能力不賴”清雲子以手扶額,一陣無語。随後深吸了口氣,循循善誘道“你别看我揍起人熊挺輕松。如果我實力沒有受損的話,它都不夠我一根指頭摁的。怎麽樣?想不想學?”邊說邊伸出根食指,想了想又換成小拇指。
爲了增加說服力,清雲子補充道“我是被人暗算後中了毒,一身靈力被化了個幹淨。否則飛天遁地,移山填海都是小意思。”
二狗小嘴微張,怔怔道“青爺,你再睡會吧,我先不打擾了。好好休息”
說完起身就要往外走。自顧自地嘀咕着“都被打出屎來了,還一根指頭摁人家呢……”
清雲子聽力極其敏銳,盡管二狗的聲音不大,還是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要不是怕走光,已經一腳踹過去了。
見二狗真的要離開,清雲子換上一臉神棍的神色,悠悠道“知道神仙嗎?逍遙自在的那種。駕雲而起,乘風而去。看誰不爽就削誰,削完了人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可以正大光明的調戲漂亮姐姐。”
二狗腳步猛地頓住,一臉疑惑道“你見過那樣的人?哦不,神仙?”
清雲子暗自得意道“江洲的修行門派五百有餘,小門派不計其數。頂級宗門卻隻有五家,其中之一就是九鼎山,山門中曾出過兩位羽化飛升的仙人,算是鼎鼎有名的修仙門派了。我便在九鼎山擔任戒律院長老一職,連掌教見了我都要客氣的叫上一聲師兄。”
“喔,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全身是傷地泡在水裏,是被揍的嗎?”二狗一臉的天真無邪,沒有半點揭人短的覺悟。
“哼,隻怪我識人不明,這個虧我認了。但這筆帳賴不掉,遲早會連本帶利的讨回來。”清雲子想到了諸葛鴻的嘴臉,不由的一陣煩躁。說話也失了耐性“二狗,咱爺倆能在這遇見也是緣份。我修養幾日就要動身回宗門了,跟不跟我走?給個痛快話。”
二狗順着窗戶仰望天空,喃喃道“如果我不在的話,大家一定很寂寞。但是沒辦法,看來這個天下更需要我。”
身邊沒找到趁手的東西去砸那小王八蛋,清雲子低頭去找鞋。
這時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是劉寡婦。
手裏捧着盆雞食,樸素的粗布衣裙也遮蓋不了結實豐腴的體态。
見到清雲子盤腿坐在榻上,隻以薄被圍在腰間。劉寡婦臉色微微羞紅,用眼角偷瞄他那一身結實的肌肉,結結巴巴道“醒,醒了?餓了吧?我去給你整點吃的。”說完,竟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女生一樣逃掉了。
清雲子傻眼了。
難怪屋子裏的布局透着一股熟悉,原來趴人家窗縫的時候見過……
這次輪到清雲子不淡定了。幹咳了一聲,小聲問二狗“那個,我昏……睡着的時候,是她給我洗的澡?”
“嘎嘎……”
二狗笑地前仰後合,直到發現清雲子面色不善才好不容易止住,幸災樂禍道“你死沉死沉的,劉寡婦哪收拾得動你呀?是王麻子自告奮勇給你洗的澡,他說剃毛刮皮是他的看家本事,保證把你洗的白白淨淨的。嘎嘎……”說完又沒心沒肺的笑起來。
清雲子臉黑了下來,想到王屠戶那個胖子在自己身上搓呀洗的,就一陣惡寒。難怪覺得胸口、大腿都白嫩嫩的。原來是毛都沒了……
“一世清白。晚節不保,晚節不保呀……”清雲子捶胸頓足欲哭無淚。
不曾想二狗繼續補刀道“也不知道是你身上太髒還是怎麽的,足足洗了一個多時辰呢!不過你放心,大夥都盯着呢,他沒對你幹什麽過份的事兒。”
清雲子臉色發青,聲音顫抖道“你是說還有别人在?”
二狗忽閃着大眼睛道“是呀,擔心你的傷,大家都守着呢。村長還誇你本錢足,你有啥本錢呀?藏哪了?我咋不知道?”
清雲子用手扶着額頭,聲音含糊道“二狗,把我的衣服收進來。快去!”
片刻後,原本已經可以光明正大走上街的兩道身影做賊般鬼鬼祟祟地逃竄而去。
劉寡婦宰了隻正下蛋的老母雞,炖上後又沖了兩個荷包蛋。隻是端過去時已是人去屋空。
從一處山頭望去
村民都洋溢在一種喜氣洋洋的氛圍裏。
村子上空飄着一層薄薄的清煙,大夥一直忙碌着熏制臘肉。數千斤肉食得忙活好些日子了。
清雲子和二狗駐足張望。
“吃完飯再走呗,你急啥?”二狗有些埋怨。
清雲子手裏捧着一把曬幹的黑棗,不時撿一顆丢進嘴裏。一本正經道“路途遙遠,須早日動身才是。吃了這頓還有下頓,一直吃下去,難道在這養老嗎?走吧!”說完扭頭便走。走出兩步沒見二狗跟上,不由回頭看去。
隻見一向沒個正形的二狗仔仔細細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難得的露出莊重之色。兩手交疊,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拇指相扣面朝村子大聲道“收留養育之恩,長孫無名銘記于心。有生之年不知道能否相報,唯祈求上蒼保臨江村風調雨順,無災無難。”說完在印堂,人中,膻中三個位置各輕點一下,躬身作了個長揖。
俨然是君王祭天時才會行的大禮。
清雲子面無表情的往嘴裏丢了顆小棗,眼中藏着一絲欣慰。
二狗禮畢。撒開腿,頭也不回的追上緩步走在前面的清雲子。伸出小手眼巴巴地看着清雲子。
清雲子一愣“幹啥?”
“棗!”
清雲子拍了拍手,一挑眉毛“沒了。”
二狗扭身就往村子走去,嘴裏嘀咕着“果然還是村子更需要我。”
接着領子一緊,一隻大手把他提起,夾在腋下。
清雲子大步流星的離去,哈哈大笑道“這娃,老子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