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月色寒涼,整個苑中都是鬼氣陰森,讓人不寒而栗。
顔畢忽然一笑,臉上有嘲諷之色,冷笑道:“素九音,你這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嗎?”
素九音默然飲茶,并不搭話。
顔畢瞧着他一副剛愎自用的神情,心中就來氣,忍不住揭他老底罵道:“當年是誰說不進宮,絕不要這一層屈辱人的身份?爲此,又是誰央我爲他制造了一張媲美人皮的面具,讓自己變成病後憔悴不堪的樣子示人,以絕入宮之道?後來,又是誰偶遇了先帝,心動情悸,自己揭開了面具,一意要進宮與之相守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素九音的臉色漸漸地陰沉了下來,低語道:“陳年往事,不值一哂。”
顔畢繼續冷笑道:“不值一哂?當年的心熱情熾呢?當年至死不渝的誓言呢?”
素九音道:“早已灰飛煙滅了!”
顔畢道:“就因你的私欲不能如願以償,因此就要讓他們鳳家從此不能安甯?這麽些年來你一直藏在青燈禮佛的軀殼裏,又是在幹着些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在你這僞善的面目之下,又是埋藏着多少血雨腥風的手段?”
素九音眼眸一眯,陰冷道:“是她欠我的,必須要還!”
顔畢仰天一笑,卻是啞然無聲,冷然譏诮道:“她身爲天子,遇到你,當真是人生中一大不幸!她既不能放下皇位與你一世一雙人的死守到老;也不能做到明察秋毫将你的真面目揭穿卸下爪牙,封下地底。遇到你當真是她一生的孽緣,一生的禍端。你若當真這麽愛她,恨她,她如今已經死了,你就應該追到地府裏去與她算賬,與她繼續糾纏不清,而不是該留在這世間上去殘害那些無辜的人!你既血冷,又虛僞,終究沒有愛你如癡如狂,至死不渝,是她的清明,是她的智慧!”
素九音聞言五内如焚,沸反盈天,他一貫平靜陰冷的面目有了絲裂痕,露出了一股狠戾的神色來,使得他原本玉露清風般的容貌變得嶙峋猙獰。聲音陰沉暗啞地道:“若不是她先背信棄義,我又如何會使這般血腥手段?”
他的目光愛惜羽毛地落在自己的雙手上,繼續低語:“我手上從未被血腥玷污,隻是看着他們自相殘殺罷了?讓她看清身邊最親近的那些人爲了她身後的那一個皇座互相厮殺攀咬、兇殘畢現;讓她體會體弱病殘,力不從心,讓從前心裏念着的人棄如敝履、嫌惡唾棄;讓她的子嗣一個個性情暴虐、泯滅仁善,逐一死于非命、刀斧相加,身後亦讓世人口誅筆伐,遺臭萬年。”
素九音用看癫狂病人的眼神睨住他那一張笑得多少有些病态而不自覺地扭曲的臉,心裏隻覺得厭惡得渾身滿疙瘩。
素九音看了他一眼,越發笑得可怖,而又帶着一點天生而來的雍容華貴,組合成矛盾的,令人悚然的神色,慢慢地向他問道:“你可知其中的滋味,是何其的快慰?簡直就是大快人心!”
顔畢冷靜地回怼道:“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沒有人能愛得了你;你也愛不了任何人!你就應該滾到地獄去,那裏才是你該在的森森鬼蜮!”
這些年來,忍不住的猜測,皆在素九音情緒激蕩的一番話中條分縷析、塵埃落定。
所以的血腥,陰謀,皆都落到了實處。
素九音聲音殘酷地道:“那你就下地獄去找她,把這世上的事都告訴她。讓她來找我尋仇,我真想知道她後悔莫及的模樣是怎樣的令人開懷大笑?”
顔畢怒道:“瘋子,不可理喻!”
翌日。
當雪靈染在“羽然園”見到顔畢的時候,眼中流露出訝異與震驚。
“你這是什麽表情?”顔畢對着弟子嘲道。
雪靈染快步走過來,十分恭敬地行了一個弟子禮:“靈染見過師尊!”
“如今又認我了?”顔畢撩了撩披散的頭發,歪唇一笑,朝他随意地揮揮手,大步地走向殿内去。
雪靈染随在他的身後,低聲回道:“弟子從未不認師尊,隻是曾經一意孤行,忤逆犯上,不敢再見師尊。”
顔畢不管他說的是什麽,就是不予理會,一直走進了殿内。隻見其中陳設清雅流麗,每一樣物件皆很是用心的布置修飾。他故此呵呵一笑,轉頭朝身後的雪靈染一瞥,笑問道:“樂不思蜀了?”
雪靈染臉色微斂,低頭道:“情不得己!”
顔畢等他進來之後,把門一關,直截了當的說道:“你如今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就認了這命中劫,将前塵往事理理清,一筆勾銷,從此安度餘生,是悲是喜就看你的運氣了;第二條就是忠貞不渝,将命豁了出去,早死早投胎,也省得害人害己。”
他說完,也已在這殿中轉了一圈,回身目光落在了雪靈染的臉上,直勾勾地望着他,唇角含笑,說的話卻不像是與他在開玩笑。
“師尊爲何會在此?”雪靈染不理會他的話,卻是皺眉問道。
顔畢笑笑,答道:“我好歹是你的師尊,難道憑你的一封信,要讓我留在哪裏,我就留下;讓我去救誰,我就去救誰?到底誰是弟子?到底該誰聽誰的話?”
雪靈染無奈,啞言了片刻後,才道:“如今宮中諸事頻發,唯恐京中突生嘩變,是以弟子才鬥膽請師尊進宮襄助于陛下,并無僭越之心,請師尊見諒!”
顔畢唉歎了口氣,說道:“你這個人啊,就是憂心的事情太多。總總爲别人步步打算,那你自己呢?”他忽地幾不可聞地道:“打算……爛死在這裏?”
雪靈染臉色淡靜如白玉清冷,對他的問題避而不談地細語道:“這些事情再說也已經遲了。無論如何師尊已經在此……”他自從瞧見顔畢出現在此後,一直皺緊的眉頭就沒有絲毫的松散過,如今更是擰了擰眉心,問道:“師尊,可是也已受制于人?”
顔畢不以爲意地笑笑,道:“若非如此,他們安能留我在此?”
雪靈染雙唇微張,欲言又止。
顔畢擺了擺手,安撫道:“就喝了兩杯茶,一時半會兒的還死不了,你就别操這個心了。還是先想想你自己的去路吧?”
雪靈染默然不語,他的路早已想好,此刻無需再想,擡眸道:“師尊到此,意欲何爲?”
顔畢臉上的笑意爲減,說出的話卻冷然無情:“爲師來此,自然是爲了要給你解開身上的束縛。”
雪靈染一聽,心裏明了,對視着顔畢銳利的目光,逐漸冷凝起來,冷然道:“弟子不願!”
顔畢哂然一笑:“你以爲你想的那些心思,素九音會不知道?他當年在先帝後宮裏還不知道藏得多深,演得多真,那時候你都還剛在吃奶。就是爲師,都給他騙了二十幾年,如今在這裏見到他,才幡然醒悟這些年來皇室中的一件件慘案,又有多少和他沒有幹系。你如今隻有安安心心、徹徹底底地斷了與女帝身上的封印,你才能有一線生機,不然……”
雪靈染臉色冷的如冰一樣寒涼,目光宛如刀子般的鋒銳。
顔畢卻視而不見般道:“素九音随時能要了你的性命,或是叫你生不如死。你以爲牽制住他的女兒就能在他的手下過招?他這個人已經是真的瘋了,已經無藥可救了,他的女兒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如果不是鳳曦國從來皆是女子登臨皇位,隻怕憑着鳳纖影身上流着的鳳家血脈,也能讓那個瘋子讓她生死不能,你以爲他會顧念那麽一丁點親情?”
雪靈染臉色雖不曾改變,但心跳卻變得微微急促起來。
顔畢又走近了一步,道:“你如今解了‘鹣鲽之印’,女帝未必就必死;但若讓素九音抓住這個弱點去威脅女帝的時候,你覺得女帝是會徹底棄了你于不顧?還是會受制于人,任憑他人擺布?”
雪靈染心中一震,他蓦然地想起了那一次在城門下看到鳳墨影爲了接近他而不顧一切的那一幕,深深地紮了他的眼睛。一直紮到了他的心底裏去,如果是當年的女帝自然是會徹底地将他棄之不顧,然而,若是墨墨……那必然是會……選擇受制于人的!
顔畢再進一步勸說道:“無論結果如何,你這樣死守着這‘鹣鲽之印’都是不值當的。還不如趕緊解了,何去何從,再作打算?”
雪靈染終是颔首,道:“陛下,可會痛苦?”
顔畢冷笑道:“你先顧好自己罷!”
雪靈染抿唇一笑,目光安然,走到榻旁坐下,撩袍面壁屈膝盤腿坐于其上,低語道:“煩請師尊助弟子拔除封印!”
他眼睫微微垂下,臉色平靜地仿佛一副青山秀水的絕佳畫作。一襲青衫宛如雲天飄渺,缭繞于他清瘦的身影間,仿佛此刻他隻是在山巅賞雪、松下撫琴,沒有半分的掙紮,亦沒有半分的無奈,竟是如此的雲淡風輕、不染纖塵。
顔畢一言不發地走至他的身後,在榻前五指并攏出手如電地封住了他背上的穴道。另一隻手作決運起體内催動如輪轉的氣機,緩緩地落在他的左肩上,與心髒相對的位置,一股炙熱如沸的内勁透過了他的指尖,湧進了雪靈染的體内經脈之中去。
體内的封印被外力強行地催動,便如刀尖剖開心髒的血肉,鋒利的尖芒一下一下地翻攪着經絡血脈,不其然地便喚起了封印力量的自行抵抗。
雪靈染忍耐着疼痛,極力地控制着封印自我守護的力量,将它對外的殺傷力收斂到最低。不然,在這個過程中,封印所要傷害的不僅是爲他注入内力的顔畢,更會将他所承受的抗衡力量因着“鹣鲽之印”的息息相關,而反噬到鳳墨影的身上去。
鳳墨影身上的毒性未解,他決不能讓她再受到封印力量的傷害。是以,他将此刻所有的反噬都通過啓動封印的輪轉,全盤受在了自己的身上。血氣一股股地在他的胸頭裏翻湧,手背上的經脈一股股地暴起,猙獰得似要撕裂了他的皮肉,爆裂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