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朱雀大街、柳兒巷的一座四方小院裏,兩大高手正在過招。杏折柳斷,泥石飛濺,在刀光劍影中兩道身影黑白相交,正打得難分上下。
而另一旁鳳曦皇宮的暗衛正擁着藥師顔畢與另一群黑衣人殊死搏鬥。兩批人馬要争奪的分明就是藥師谷的現任谷主顔畢先生,在這血雨腥風中,那個藥師谷谷主一派淡然自若地随着暗衛們且戰且退,眼中亦是波瀾不驚、笑看風雲的一派高人模樣。
在這一批黑衣人到來前,北堂渺搶先一步找到他。雖未來得及說明原委,卻是遞上了一封雪靈染親手所書的信。他在黑衣人來襲之中,倉促地看完了信,此刻目光頗爲惋惜地看着自己這間被别人拆得東歪西倒的院子,皺眉撫了撫心髒,下一刻,他在退走中腳一崴竟然跌出了暗衛的保護圈?
黑衣人見機,眼疾手快地把他一扯。暗衛們投鼠忌器,猝不及防地把人給弄丢了,一時都是微微怔住!
顔畢當即被兩個黑衣人點住了穴道,一左一右地提着就朝後倒飛而去。其餘的黑衣人立刻反應過來,呈扇形散開,将回神後的暗衛猛然揮劍沖殺的一輪驟風急雨給一一抵擋住,不計代價地給把人送走了。
黑衣人一陣厲嘯之後,兩人挾持着不得彈動的顔畢先生,在屋檐上起伏幾下極快,連暗衛們的箭也射不到。随後他們便消失在某一處轉角,失去了蹤影。
鳳墨影在“青雲殿”裏,翻看着手上的那份加急的邸報。原本是荊楚周圍出現了山匪橫行,竟敢将主意打到了東南面小國進貢的貢品上頭來了。朝中的大臣政論之後,大部分皆提議讓封地在荊楚的昱王就近領兵将其攻克,爲朝廷排憂解難,爲民除害。
隻是,這害除着除着,戰線卻是越拉越長,曲曲折折地有向京畿延展的趨勢。但這一件事情沿途的官員都沒有上呈禀報?
如今還是右丞青寞的一個遊曆在外的門生寫信跟他提了這麽一回事,他才上折子來言辭委婉地提醒她了一回。當即讓北堂渺派遣了諜探前去查證,如今邸報回來,竟說這昱王領兵一路風馳電掣,穿州過省如入無人之境,雖一路掩埋行蹤與山野之間,但卻朝着京畿方向前行?
他這是要幹什麽,來篡位?
有什麽理由?
沿途的州兵不攔,官員不報,這種情形詭異得異常。
她若繼續是那前女帝殘暴不仁、罔顧民生地繼續作死也就罷了。但她如今已早早意識到危機,自從醒來之後就一直在扭轉前女帝遺留下來的暴君形象以及種種讓人可以暴怒得随時揭竿而起的惡行,那麽他們還有什麽理由要來當着天下人的面名正言順地推翻她?
要以什麽樣的罪名來定她的死罪?
鳳墨影看着從窗外落下地面顯得有些蒼白的日光,眼眸深邃,心中的騰跳一刻也不得安甯。
冰層之下不停湧動的陰謀,終于要在看似沉靜幽秘的深淵下翻浪而起了?
秘密之處的東南角落殿宇裏,燈光幽微如晦,照映着屋内的陳設如鬼影幢幢,氣氛壓抑,仿佛這裏的主人常年不散難舒的心結與反複無常的情緒。
“你可問出結果來了?難道還不能清醒?”素九音凝眸看向面前的清麗女子,沉聲道。
鳳纖影垂目冷言道:“父親,‘攝魂蓮華’已然找到!”
素九音聲音微沉:“在哪裏?”
“已請了回來。”
“是在哪裏找到的?雪靈染親口告訴你的?”素九音似有些不可置信,語氣裏仍帶着懷疑以及諷刺。
鳳纖影唇角一掀,道:“有些事情無需親口說,隻要夠細心,夠耐心,就會發現的。”她讓人一直潛伏在“白露宮”中留意着杜衡的一舉一動,暗中又跟着他去了内獄大牢,直到他把信交給了北堂渺。但這信在交到北堂渺手上之前,已然被她潛伏在杜衡身邊的人竊走,看完後又悄無聲息地放了回去他的身上。
“禀主子,顔畢先生已請來!”躬身行禮在殿門外,黑衣紅紋的黑煞來道。
素九音眉頭一蹙,目光落在鳳纖影身上時又冷肅了三分,幾乎是磨着牙齒道:“人是你請來的?”
鳳纖影長睫掩隐的眼中微有喜悅,臉上卻不動聲色,回道:“鳳皎皎清醒之後,鳳墨影在‘紫雨殿’待了半個時辰。然而,鳳皎皎先前三翻四次地借機找雪靈染,怕是對于一些事情已有所察覺,此刻說不定已經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了鳳墨影……”
素九音沉默地看着她,神色陰沉如水。
鳳纖影無畏地擡起頭來,詭谲地道:“鳳墨影遣北堂渺去找藥師顔畢,指不定就是爲了給晉王一家看診來着,我豈能讓她如願以償?如今顔畢在我們的手上,隻要讓晉王知道自己絕無生機,隻有聽從命令他的妻女才能活命,如此他還會試圖去反抗嗎?”
素九音聞言,蹙緊的眉頭依然未散,冷聲道:“但你大可不必将人帶到這裏來!這是铤而走險,爲了一個雪靈染,你真的是色令智昏了,我的影兒,他分明就是一個阻礙你前行的孽障!”
他又如何不明白鳳纖影将顔畢帶來此處的私心?目光厲厲如刀,片刻後,卻收斂了起來,陰郁暗沉了下去,宛如一泓深不可測的寒潭般凝而不動。
鳳纖影乍然對上父親這樣的眼神,心中怦然顫栗。她從中可以感受到了不可抑制地一股殺意。
她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緒,才急道:“多一個顔畢,又能幹出什麽事情,能出什麽亂子?傳言他武藝平平,隻醉心醫術與賭術,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名氣頗大的能人異士罷了?還能在父親你的眼皮底下翻出波浪來嗎?”
素九音似被她受私欲蒙蔽後的天真想法給氣笑了,冷諷道:“傳言,這世上有多少傳言是可信的?若他武藝平平,又是怎麽能使藥師谷這麽多年來在風風浪浪中安然無恙的?他又是怎麽在如履平地,逍遙自在?”
鳳纖影掩在袖中的手蓦然抓緊,又聽素九音道:“何況,顔畢千人千面,你怎麽知曉自己抓住的這個就是他真人?”
鳳纖影若有所察地擡眸看向父親。她會制作人皮面具,就是父親所教。那麽父親前半生多在皇宮之中,又是怎麽學會制作人皮面具的?而在父親入宮之前,可曾有過什麽别的經曆?
“他人如今在何處?”素九音冷然一笑,轉首朝殿門外的黑煞問道。
黑煞當即回道:“‘歸雪苑’。”
“歸雪苑”中。
顔畢正披頭散發,木僵地坐在苑中的風亭裏,被迫地欣賞着苑中慘淡的月色夜景。
兩旁都杵着一步不離地監視着他蒙頭蓋臉的黑衣人。看着這兩人木頭人,他一點兒說話的興緻也沒有,也隻能扮着木頭人望着眼前的一畝三分地神遊太虛,甚至已有些昏昏欲睡。
一陣毫不掩飾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也打破了苑中的沉寂。
顔畢擡頭醒眸,頓時便迎來了一個颀長的身影。
素九音進入風亭後,擡手揮退了兩旁的黑衣人。黑衣人便宛如鬼魅消失在夜色暗沉之中,隐去了身影。
諾大的苑中,隻餘兩人相對,四眼相望。
素九音從容地撩袍坐下石凳,動作文雅地斟了兩杯熱茶,一杯推到顔畢的面前,順手又解開了他身上被封的穴道。
顔畢已坐在此吹了一陣的涼風,正是沒好氣,甚沒風度地道:“你大爺的,經年不見,倒是這樣來款待老友。早知如此,我當年就不該交你這個朋友,浪費了我一片熱心腸。”
說完,也不管不顧地舉起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砸咂嘴,覺得這個茶還過得去,不難喝。
素九音面對他的一通話,臉上神色也沒有多餘的起伏,隻說道:“是小女莽撞,不知先生與我的昔年情誼,多有得罪了!”
顔畢嘿嘿一笑,似乎大人有大量,不再與他計較這一筆。自來熟地道:“九音啊,聽聞先帝駕崩之後,這些年你都在廟裏清修,怎麽修着修着,就修到這紅塵世俗、碧瓦紅牆中來了?”
素九音雍容自若地一笑,矜貴而又略帶慚愧地道:“素某尚有夙願未了,心既已不誠,如何能繼續供奉佛祖,也不好擾了清修之地的清靜。唯有先了了心中的牽挂俗念,才能向佛祖誠心供奉。”
顔畢聞言,唇角咧笑,不置一詞,隻又問道:“九音你一向是個心思多的人,你的俗念我就不探究了。就隻問,你抓了我的關門弟子又是爲了哪般?難道你的夙願是要用他的血肉來爲你築基石,當踏腳?”
素九音手指輕輕地轉着杯盞,眼角淡淡地一笑,眸中卻無笑意,緩緩開口道:“你徒兒本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但如今他的性命與女帝的性命憂戚相關,縱然我不重視,那你這個做師父的重視嗎?”
他的語氣輕松平常得很,似是在說着一個沒有半分輕重的人。
顔畢擡手斟了一杯茶,自斟自飲後,舉重若輕道:“你縱然取了我徒兒性命,那也威脅不到女帝什麽呀?”
素九音微笑而起,臉上隐約還遺留着當年的絕世風華,低沉的語音道:“如果我讓女帝将自身的承印改了呢?那麽你徒兒的性命,就是我拿捏女帝生死的一枚棋子了。”
顔畢當即嗤笑道:“哪有人會這麽笨?明知道将承印改了就是将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女帝會這麽幹?”
素九音容色依然從容淡靜,語氣低緩:“她會不會,大可以賭一下。反正我沒有絲毫的損失,就看她對你徒兒的情意如何了?若是她惜命,那麽你的徒兒爲了她設下付印之舉也甚無必要,隻落下了個一廂情願的笑話。”
顔畢神色一冷,驟然正色道:“你要拿什麽去賭?要拿我徒兒的性命去賭?要拿他的心意和氣性去賭?無論輸赢,你都是在摧殘一個人的意志,何其殘忍?”
素九音不爲所動地扯了扯唇角,冷聲地道:“我隻是在幫他看清真相!如果女帝願意爲他死,那他便是這個世上得償所願之人、死可瞑目。若女帝爲此棄了他,那他也可早日回頭,不必癡心枉付,蹉跎歲月。”他朝顔畢一攤手,問道:“如此,又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