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鳳墨影朝着沐顔淡淡地露出了一笑,道:“君子一諾……”
沐顔面對她怔然了一下之後,立刻正色地補上了後面的一句,斬釘截鐵地道:“驷馬難追!”
兩人一直往前走去,密道下了階梯之後,漸趨平緩。人在昏暗的地下,極容易失去了方向,沐顔卻始終走在她前面兩步遠的地方,這時道:“一路皆是往南。密道這麽長,隻怕是要通到了城外去。”
鳳墨影在他的身後疾步行走,心中也是在默默猜測這密道的去向。更是驚歎這一條密道原先挖來是要幹什麽用的?在時機适當之時,藏兵造反,突圍皇宮,将當權的上位者格殺?
這一條密道又是在什麽時候就挖好的?這一個陰謀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醞釀起來的?
她心裏突突地跳。那麽那些忽然失蹤的人就可以從這裏運出去。刺客可以從這裏逃出城外。而本來在皇宮之外的人,也可以通過這個密道,悄然無聲息地潛入了皇宮中來。
隻要這樣想想,就會讓人覺得不寒而栗,人心詭測。
顯然,沐顔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在前面道:“陛下,這一條密道幸好被發覺了,不然日後宮中必定會驚險萬分。”
鳳墨影明知他看不見,還隻是颔首。如果不是阿染,她隻怕到如今也不能發現這個秘密。而這麽重要的秘密,對方也是不可能輕易暴露出來的。這可以說必然是他們重要的殺招之一。
要開挖這麽一條密道需要花多少的時間與人力來作地形勘測、繪制路線、挖掘通道,甚至是将挖出來的泥土運走,都需要不被别人發覺,就絕不能是倉促而成的成果。
如今,卻被阿染曝光在了她的面前。
鳳墨影心裏的擔憂又不斷地增加,若然被對方發現阿染捅穿了他們的這個秘密通道,那麽他會受到對方怎樣的對待?她背脊上涼飕飕地竄上了寒意,雙手收在袖子裏已然攥了一把冷汗,蜷縮着微微的顫栗。
心裏的疼痛一陣陣的翻攪起來。
阿染,我不想要你的犧牲。我隻想要你回來!
顯然,走在前面的沐顔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并也不再作聲,隻是更謹慎地朝前走着。
這樣一條重要的密道,又是否會有人在看守。
他靜靜地屏息,專注地聆聽着周匝所有細微的聲響。
手裏護着的火光微弱地照着密道兩邊半泥半石的牆壁,照着前面僅有的一條通道,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鳳墨影沒有具體計算時辰。密道裏一直沒有人,直到這一刻,他們已經隐隐約約地瞧見前方沒有了路。他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借着火光打量,才看清前面果然是已經到了密道口。
密道口被人用青石堵了起來,不知道外面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外面是否還有機關,或是有人在戍衛。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看了一眼。
鳳墨影心裏踯躅不定,若要從這裏走出去,他們可能會遭遇到危險,更大的可能是會打草驚蛇。若然打草驚蛇,對方必然會第一時間懷疑并且遷怒于阿染,那麽他的生死就更加難以确定了。
可若果就此罷手回去,那麽也就無法知道對方挾持了阿染後,究竟去往了何方?也就從此失去了阿染和斐玉晏的消息與下落,失去了反客爲主掌握回主動權的可能,隻能被動地等着對方的下一步行動,也就可能會從此徹底地淪爲了對方砧闆上的魚肉。
若是心腸冷酷,大可以不顧忌雪靈染和斐玉晏的生死,隻爲抓住對方的蹤迹,那麽大可以破洞而出。以他們兩個人的實力,一般的機關與看守者必然是勝算大于失敗的。
可她并不是冷血狠辣之人,更不是唯我獨尊、目空一切的帝王,那麽要怎麽做才是兩全之法?
流麗清雅的寝殿裏,燈光流照,燭影成潭,在鎏金的盞托上結成了一朵朵潔白的梅花暗影。
雪靈染的一句話似給鳳纖影點燃了無限的希望。她冰冷的面容下,是壓抑的怦然心跳,控制不住聲音中的輕顫道:“你是想離開皇宮?”
雪靈染默認道:“我不能連累了雪家!”
鳳纖影勾唇一笑,道:“就像是在馬車上時,不能連累我一樣?”
雪靈染眼睛微轉,苦笑了一下,“如何能一樣?長公主掌局在手中,我也不過是其中的一顆棋子罷了。長公主言笑了。”
鳳纖影語意柔和道:“不,你不是我的棋子。你是我要謀求的人。”
雪靈染輕嗤出聲,不敢置信地看她,道:“我已經是階下囚,然後呢?長公主想要如何處置我?”
鳳纖影移步到榻前的芙蓉纏枝交背椅上坐下,才慢悠悠地道:“等我了結了鳳墨影,取得了皇位,便與你一同治理這一片河山可好?如今朝中有諸多的弊端,想必你也想革故鼎新,讓鳳曦國呈現出另一片新的面貌。”
雪靈染心中驚跳,劍眉輕皺,道:“這些事情陛下不是正在做嗎?”
鳳纖影冷然一笑,問他:“她對你的心意反反複複,真正的對你信任嗎?你曾不辭勞苦地爲她打理朝政,建立編修局,叛出家門,可一旦病倒了,她可曾關心過你半句?她又可曾提議過讓你坐上萬人之上的皇夫之位,讓你與雪家立于别人不容置喙的權勢高位?”
雪靈染挑眉,抿着唇,卻是默然。
鳳纖影依然冷聲道:“她的身邊除了你外,還有斐玉晏、青夜離,甚至是北堂渺,感情牽扯藕斷絲連、朝秦暮楚、三心兩意、水性楊花。”
雪靈染冷着臉,似不願搭理她。
鳳纖影忽而柔聲道:“而我不一樣,對你始終是一心一意,心裏面隻有你一個人,從來皆如此。你看看殿中的這些畫像,皆是我每一次見到你時的模樣,自同窗歲月這麽多年以來,皆是我不可抹殺的記憶。你于我而言,便是夢幻一般的美好。若我得之天下,隻願與你一人共享這天下的繁華似錦,再無他人。”
她熱切地看着雪靈染,低語道:“你想逃離皇宮,不過是因爲如今的身份與處境于你而言,就如同是一座囚牢。你在裏面得不到自由,失去了尊嚴,沒有歡樂,才想逃離它。若你在其中如魚得水,能夠一展抱負,施展才華,滿心歡喜,那麽,皇宮與身份,對你而言便不再是束縛,而是甘之如饴的蜜糖。”
雪靈染淡然笑了笑,“長公主描述的畫面很美好,但恕我并不是一個習慣于耽溺臆想,懷抱美夢每天自我麻痹的人。”
“我知道你如今是不能輕易相信我……”鳳纖影對于他的态度并無不悅,纖長的眼睫在臉上投下兩泓陰影,輕輕掩住了眼中的深情,“……終有一天,你會相信這個世上有一個人愛你十年如一日,從不間斷,視你爲這世上唯一不可替換的珍寶。你隻需慢慢地瞧着,有朝一日就會知道了。”
雪靈染終于再次擡眸,認真地打量着她臉上的神情。
這一番深情的告白,讓這個女子一貫冷傲的臉龐顯得輪廓柔和了起來,就連清麗的眉眼也似蘊涵了一抹不可多得、令人回味的詩意。
雪靈染始終一言不發,似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鳳纖影倏然站起身來,過去端起矮案上的那隻青玉蓮花碗,細語柔聲道:“藥放得涼了,我端去熱了。你是一個醫者,必然該知道自己的病情,不能再如此放任不管了。”
鳳纖影端着藥出來寝殿,在黑夜裏挂着風燈的庑廊下便有一名黑衣人正在等着她,朝她躬身爲禮,回禀道:“宮中刺殺失手,被擒了!”
她眯了眯眼,冷語道:“設法滅口。”
黑衣人領命道:“是!”
另一名鑲着紅綢邊的黑衣人自庑廊另一方向朝他們走過來,在不遠不近處向鳳纖影行禮,道:“主子來了,請小主子去見他。”
鳳纖影臉色微微一變,但極快地便将手中的青玉碗與藥一同抛到了廊下去,潑了一地。神色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獨自朝着東南角的那一片院落不疾不徐地走去。
推開殿門入内,一道長身玉立的颀修身影立于黃梨木雕花窗前,背對着她。
鳳纖影關門後,前行幾步,對他行禮道:“纖影見過父親。”
窗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幾乎可以與窗外的夜色融爲了一體。殿中的燈光淡淡的金輝淺淺的勾勒着他的背影輪廓,就這麽一個模糊的背影已能讓生出無限的想象來。
這人嗓音低沉,話語如水拂人微涼:“既知我爲父,何以篡改計劃?你可知如此一通胡鬧,會将爲父的一局棋子大半掃亂?若‘籠煙殿’中的密道爲人所知,那麽這些年來的精心策劃與籌謀,就全如落花流水。你竟爲了一個人,而不惜犧牲掉這麽多人用精力與血汗所鑄造的秘密?”
鳳纖影冷吸了一口氣,雙膝一曲,跪落于地:“孩兒知錯!但密道絕不會爲外人所知,請父親放心!”
素九音厲喝道:“你拿什麽來保證?”
鳳纖影急道:“雪靈染在‘籠煙殿’中被擒,進入密道前他已失去了意識,不會有人發現寝殿中的秘密。”她袖中兩手冷汗捏住,但語氣中卻是十分的笃定,對自己的本事十分的堅信。
素九音冷哼一聲,側過臉來,眼眸斜乜着她,語氣陰冷,“如今說什麽都遲了。既然錯已鑄下,你若真的知錯,便去将他親手殺了,也好了卻你的心魔!”聲音冷厲,帶着别人不容反抗的語氣:“若要成帝成王者,豈可爲私情所牽絆!你這一次的失誤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有什麽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