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墨影忙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家公子會好起來的。别怕,不是還有寡人在呢!”
杜衡忍住抽泣,咽哽懇求:“陛下……你能對我家公子好點嗎?公子……除了你,真的是沒有别人了。老爺在族譜裏将他除名,是真的……并不是隻爲了掩人耳目。陛下……他心裏真的很在意你,一心一意地都是……在爲了你。你不要……再讓他傷心……難過……”
他蓦地向她跪了下來,吓得鳳墨影忙隐了幾乎沖出眼眶的濕潤,伸手去虛扶他道:“你快起來!
鳳墨影手上拿了一卷書,坐在水墨屏風後的榻前閑閑地翻看。日光靜靜地照進來,靜靜地在指間翻過,恍惚間讓人有那麽點歲月靜好的錯覺。這樣的時光真是難得!
外面的世界亂紛紛,她也難得這樣安靜地陪着他。
他在自己的世界裏酣睡;她在他們的世界裏看書。
仿佛這殿中的甯靜,就可以讓人暢想以後一生一世的時光了。
書還沒有翻幾頁,榻上的人卻蓦然紮醒過來。他睜開茫然的眼睛,出了一會兒神。就伸手去揉了揉不甚舒适的眉心,然後一咕噜坐起身來,便要掀被下榻穿鞋去。
“急着去哪裏呢?”
鳳墨影安坐在交背椅上問,語氣裏帶着點擔憂,又帶着點揶揄。反正她不會正兒八經,覺得難爲情。
雪靈染一擡眸,直直撞入她的視線裏,怔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道:“陛下……?”
“除了我還有誰呢?”鳳墨影忍不住莞爾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在這裏?”
雪靈染神色尚有些不穩,臉色也還很難看,急道:“不是!陛下下朝了?明昭郡主可醒過來了?”他一壁說着;一壁不禁擡眼去瞧了瞧窗外的光亮。皺了皺眉梢,看那神色似乎是沒有料到自己會睡了這麽久。
鳳墨影忙站起來,拿過架上的外衣過來披在了他的身上,細聲道:“小心着涼了!”
雪靈染擡頭仰望着她,察覺她的神色間有些小心翼翼,不解而又無辜地望着她,這眼神直望到了她心裏去。鳳墨影不其然地想起了杜衡的話來,難道她待他真的不夠好?
她有些自我懷疑,又動手拉他的手穿進了衣袖裏去。雪靈染渾身木僵住,似木頭人般享受着珍貴的娃娃被悉心擺弄的待遇,一臉懵然,内心又有些忐忑無措地看着她爲自己系好了衣襟。
雪靈染終是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溫熱的蓋住了微涼的,低聲問她道:“陛下,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她一反常态的溫柔,有些讓他受到驚吓了。心髒狂跳着,瞧住她的眼神在細細地打量,裏面的不安讓人揪心。鳳墨影在心裏吐槽了自己一下,才勉強停下了這一番被杜衡譴責出來的後遺症,在他身旁榻沿轉身坐下,平靜地道:“皎皎在不久前醒了過來,指證了推她墜樓的人是夜離,你信嗎?”
雪靈染沉默了片刻,才道:“夜離确實有值得讓人懷疑之處,但也可能是被别人栽贓嫁禍。畢竟明昭郡主一旦指證了夜離,那麽右丞與青家都會受到牽連,甚至連這些時日以來漸漸站到陛下這邊的世家,都會因爲局勢的變動而選擇中立,或是倒戈相向。”
他頭疼的皺起了眉梢,鳳墨影反手伸到他的眉間,一松一緊的捏着,道:“若皎皎命在旦夕,你可有法子能救她?”她此話問出,心中已是坦然。
雪靈染的呼吸在她手腕間明顯地一滞,而後才低聲回道:“攝魂蓮華”必須在人的氣息将絕未散的那一刻,用與她靈魂糾纏最深之人的魂魄爲引,用壽命相抵,使将死之人得以存活。這本就是逆天而行,萬中存一之事,何況我們既不知與她魂魄糾纏至深的是何人,對方又是否願意用性命來冒險,這如何能引渡她歸來?”
他嗓音低柔,卻聽得鳳墨影心中顫栗,倏然定睛望住了他。她一直在猜測是他啓用了“攝魂蓮華”将她重新帶回了這裏,但從未想過這個過程是需要他犧牲良多,且與她糾纏至深、驚險萬分的一次交換。
雪靈染目光綿軟地逡巡着她的神色,雙唇輕啓:“明昭郡主如今既能醒來,氣息就不曾近絕,未必就沒有别的法子相救。你不要太過擔憂,我必全力救她。”他擡手撫了撫她肩背上的發,語氣溫柔地安慰着。
鳳墨影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定定地望着他不說話。
雪靈染微垂下眼眸,與她對視片晌,才道:“若是夜離想利用此事迫使我拿出‘攝魂蓮華’,他想要去救回宓漪,那就是天方夜譚之事了。此時,宓漪的屍首也該化成了白骨了!”
鳳墨影呆呆地追問了一句:“那‘攝魂蓮華’能讓人回到過去,一窺真相嗎?”
雪靈染唇角微抿一笑,無奈地道:“那就更不可能,這無非是異想天開了。”
鳳墨影點頭,這與自己想的不差。
遂又将與青夜離在“東辰宮”相談的話轉述給他聽,問道:“你說夜離能從此事中摘清嗎?”
雪靈染卻陷入沉思,忽然問道:“陛下可曾得知當時明昭郡主醒過來後,‘紫雨殿’寝殿中的情形是如何?”
鳳墨影搖頭:“我當時在朝會上,此事還是紫珞後來與我禀報的。當時的情形如何并沒親見。怎麽,你覺得是有何不妥?”
雪靈染又問:“當時紫珞是如何回禀此事的?”
鳳墨影回想了一下,将紫珞當時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與他複述了一遍。瞧着他皺褶的眉心更深,雪靈染道:“明昭郡主指證夜離一事并不是親口所說,而是晉王妃轉述的?”
鳳墨影心中靈光一閃道:“紫珞當時确實是這樣說的。你是懷疑這并不是皎皎的本意,而是……而是晉王妃故意栽贓給夜離?這又是爲什麽呢?”
雪靈染眸色倏然冷銳,低語道:“也許此事并非晉王妃的本意,而是有人迫使她這麽做。”
鳳墨影的手指下意識地敲了敲榻沿,回想到前些日子在杏林裏鳳皎皎向雪靈染問的那些話,以及她欲言又止的行爲,不由脫口而出:“難道皎皎或晉王妃是受到了别人的要挾?”
雪靈染應了一聲道:“極有可能!也許明昭郡主或晉王妃被對方無辜牽扯了進來;也許是她們被對方控制了;也許是她們知道了些什麽。”他猜測着,又曲指去揉了揉眉心,感覺頭疼欲裂。
鳳墨影留心着他的動作和神色,不由擔憂道:“先不要想了,讓杜衡傳午膳吧!”
雪靈染忍耐着胃裏慣常的不适,卻是沒有反駁她的話,唇角微翹了一小,笑道:“好。”
對上他這副百依百順的模樣,鳳墨影什麽脾氣也沒有了,本來聽了杜衡的話還想來與他分辨分辨、讨論讨論,誰知道他一遇上她就擺出一副乖巧可人、善良無辜的面貌了,讓她舉得自己找挑剔一句,就是在挑刺找茬的壞人渣渣。
鳳墨影把要與他算賬的心情就一咕噜地給吞了,揣着一副老媽子要爲他操碎心的心腸,急匆匆站起來朝門外侯着的杜衡毫無儀态地吼了一聲:“杜衡,快将午膳端進來!”
杜衡無縫連接地就應了一聲,頃刻就将早已備好放在爐上暖着的午膳命人送進了寝殿中來了。
鳳墨影目瞪口呆地看着案面的湯湯水水,再瞧瞧從屏風後整理了儀容走出來的雪靈染,不禁問道:“就喝這些,能吃飽嗎?”怎麽說也是那麽大的一個人,就喝這些粥和湯?
雪靈染不自然地挑了挑眉,朝一旁的杜衡道:“是不是還有沒端上來的?”
杜衡瞧住他的神情,當即心思靈便地應道:“是,陛下請稍候,其餘地正在炕上熱着,我這就去催他們端來。”忙是行個禮,轉身一溜煙的跑了。心裏卻是忐忑不安,公子這些天一貫就吃這些,再吃别的,他的腸胃受得了嗎?現如今這身體可是比什麽都要矜貴,他要去拿什麽來侍候才行?
偏偏當着陛下的面,他還要裝。
就是怕陛下擔心?待會果真吃了,又要吐,不是活受罪嗎?
唉,這真是冤孽!
鳳墨影瞧住雪靈染坐在案前,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心裏愁容翻滾,目光不自覺地逡巡着案面的湯和粥,回想着杜衡的話,不禁暗忖:這些也許就是他近日所食的午膳?是腸胃不好了?還是身子虛弱了?
她怕自己再想下去,心裏隻會越加的難受。面上沒有露出多少擔憂,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先把這些吃了吧?”
雪靈染笑了笑,道:“不急……”
“不急?”鳳墨影壓抑着自己心口的一股火氣,她都快要急出心髒病了,他還敢說不急,這是要急出人命的節奏嗎?她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和他講道理道:“好好好,你不急,我急行嗎?我餓了,你能陪我一塊吃嗎?”
雪靈染笑着點頭,“可以。”見她急不可耐地端起一碗粥,便也伸手去捧了湯碗,慢條斯理地陪着她吃。
鳳墨影的狗鼻子就隐隐地聞到了他那碗湯裏飄出來的藥材味。心中又狠狠地咬牙切齒,一仰脖子将一碗稀米粥喝了個精光,才放下碗,監視着他将那一碗藥湯一滴不剩的喝完。
雪靈染含着嘴裏的苦味,實在是想吃塊糖。但擡眸瞧了一眼對他虎視眈眈、目光灼灼的鳳墨影,便又是将這不可言說的苦味忍耐了下來,朝着她露出一個内裏做賊心虛,外面明媚燦爛的笑容來。
休想對我用美人計!
鳳墨影在心裏吐槽道,但眼睛裏卻覺得很是受用。暗戳戳又牙癢癢地道:看我什麽時候拆穿你百忍成金的騙術!可惡!可惡至極!
然而,還沒有等來杜衡的另外午膳,就先等來了紫珞的禀報:“陛下,大理寺卿沐顔沐大人與楚統領都已在‘青雲殿’侯着,有要事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