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再倆姑娘侍候他們進入了雅間。這雅間不似一樓的财大氣粗,竟能品出一番清流的格調來。
鳳墨影若不是實打實地從一樓用雙腿走上來的,差點還以爲自己跑錯了地方。她左右瞧瞧,頗爲欣賞地當中坐下了,朝慣性成自然的北堂渺笑道:“二少爺,你也坐吧!”
當個冰雕,偶爾也是可以改變一下姿勢的。
坐下也蠻好看的呀。
她還以爲北堂渺要扭捏一下,誰知他可從善如流地就在她身邊撿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隻管身闆還挺直,但容色已不似往日那麽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無差别散發着逼人的寒氣。
這台空調也是可控自如的,她還一直以爲是零下不可逆轉,并且豁口氣壓外漏的。
鳳墨影心中暗自調侃,輕笑了一下。對于他的給面子,恰如其分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她收到,謝謝賞臉!
北堂渺與她的目光一碰,睫毛微眨,卻不發一言,繼續兩頰敷冰。
楚子瑜倒是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在鳳墨影的一笑中,自顧自地找了個位置與她不遠不近地坐下了。
人到齊後,胖子才笑眯眯地朝他們當中的頭頭問道:“不知三位爺想要玩什麽?”
兩旁的紅衣女子早就殷勤地遞上了新沏香茶,精緻糕點供他們享用,又規矩而安靜地退至一旁,等候吩咐,行止之間婀娜曼妙,又訓練有素,無不是一道獨特而靓麗的風景。
北堂渺巋然不動,有點像是在神遊天外,對此間人物一概不予理會。似乎凡此種種不過蜉蝣一夢、紅顔骷髅,頗是符合他不食人間煙火、淩然與世隔絕的氣質。
總而言之,他與别人之間有壁。
楚子瑜卻是望了鳳墨影一眼,唯首是瞻。一派言聽計從的小迷弟樣。
鳳墨影纖長的手指在案上敲了一敲,決定道:“玩個骰子,聽個響玩兒吧。”
胖子微微一笑,問道:“二、三、六、九,爺想玩哪個?”
鳳墨影自然而然地看向楚子瑜,他目光一亮,笑道:“老大,這二就是一對一,三就是一對二;六就是一對五;九就是一對八。二的注最大,九的注最小。”
胖子忙不疊地點頭,鳳墨影眼尾一斜,朝楚子瑜深深地看了一眼:你小子,沒少玩?
楚子瑜随即伸手摸了摸鼻子,眼中道:少不更事的纨绔玩意兒。
鳳墨影一笑置之,誰還沒有個年少輕狂。更何況他們這些世家子弟聚在一起不愁吃喝的,還不是剩下玩和樂這兩樣蹉跎歲月,浪費人生?在案面敲了兩下,朝胖子道:“先玩個三,認認規矩。”
胖子笑眯眯道:“三位爺稍候,小的這就去安排。”朝他們行了一禮,轉身出去,并關上了雅間的門。
鳳墨影轉頭看向楚子瑜,等着他的解釋。
楚子瑜心領神會,稍稍坐端正了,把那纨绔少爺的坐姿改了改,才說道:“一百兩一注,亦可以加注,誰聽準了點數,錢誰拿走。如果兩人一樣,錢财平分,若三人一樣,平局不算,錢歸莊家。”
鳳墨影皺眉,這聽骰子能出的花樣挺多的,她如今内力不能随意動用,萬一要救場什麽的不知是否可以勉強用上一用?還有,如果把把三個人都一樣,莊家豈不是賺大發了?
正想着,雅間裏便傳來了卡卡幾聲輕響,其中一道牆竟移了開去,豁然開闊了許多。可見中間多了一張賭桌,那裏已站了一個俏麗的紅衣女子,她面前放了一溜黑色的搖骰器具。
裏面的空間裏多了兩幅打開的牆,看出來也是兩間和他們身處一樣的雅間。隻是一間燈光如他們這邊的一樣明亮;一間燈火幽微,人影恍惚。
俏麗紅衣女子名意濃,是賭莊裏的搖骰高手。此刻臉色淡然地朝鳳墨影這邊問道:“公子有三人,隻許一人下場賭注,不知何人來戰?”
鳳墨影朝其餘兩間雅間瞅去,卻隻見燈光不見人。想必他們的規矩如此,不禁有些猶豫地看了楚子瑜一眼。若隻憑聽力,她倒是有自信,但萬一别人使詐動用武力呢?
楚子瑜一臉關心道:“聽骰我也還可以,但不敢擔保百發百中。”
鳳墨影眉頭稍皺,這事她必須十拿九穩才行。手指敲了敲桌面,說道:“我來!”
楚子瑜挑了挑眉,眼中滿是期待的亮光。
北堂渺卻是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其實憑他的内力聽個動靜那是輕而易舉之事,但平日并不沾染這些玩意兒,要他憑個幾顆骰子的碰撞從那些微之又微的動靜差别中分辨,說出幾是幾,倒是沒把握。
“如此,便開始了,請先下注。”意濃道,伸出右手向四方一請。
楚子瑜正在坐那兒,準備看好戲。誰知有一道不可忽視地目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臉上,他回首一瞧,見鳳墨影雙眸黑白分明地瞧住他,心裏就不由地打了個突。
鳳墨影朝他輕咳一聲,笑道:“三少爺,請下注。”
楚子瑜一驚,情敢陛下出來玩耍,竟要動用他的私銀?
但老大就是老大,他能?或敢說不嗎?
隻見他牙疼地從袖囊裏抽出了一張折折疊疊的銀票拍在了案面上,面上暗暗地過了一幅被人割了幾斤肉的痛苦小樣兒。他的私房錢呀!
鳳墨影嗤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寬闊的肩,潛台詞明顯就是一個字:乖。
北堂渺微微側目,握劍的手指動了動,他想起自己身上帶着的銀票。但瞧見鳳墨影并不朝他哼聲,便又沉默了,依然凝固着他千年不變的冰山臉。眼底裏卻是有些柔軟的波光在湧動。
鳳墨影裝作不經意地往案面一瞄,呀喲,一百兩一注。怪不得這小子呲牙咧嘴,老婆本嗎?暗暗的一笑,她真的窮,庫房都空了,戶部整天吊嗓子喊窮,她還拿什麽出來耍?
這麽一晃神,意濃已經左手一把骰子揚起,右手一抄骨筒将三顆骰罩住。一條手臂紅袖翩飛,将骰子搖得叮咚作響,清脆又紛雜的聲音樂章一般出了個意境。搖的人長的好看,搖的手法也好看,直讓人兩眼入迷,以景亂人,以聲亂心。
楚子瑜用心聽了一陣,腦子裏的清明就漸漸被她愈來愈快的手法給打亂了。最後意濃往盅裏一蓋,他完全不能确定自己聽到的對了幾個?目光漸漸從那隻黑漆漆的骰盅移回來,落在了自己面前的一百兩銀票上,神情近乎默然哀歎。
北堂渺垂下眼睫,每一個聲音他都聽清楚了,但是不知幾是幾?
意濃臉上無喜怒,平靜無波地道:“請各位将點數寫于紙上。”
鳳墨影在案面抽了一張早已裁好放置備用的紙條,就着紅衣少女磨好的墨汁,執狼毫醮了醮,在上面寫下答案。
她又把墨汁吹了吹幹後,折起來,才交給了身後候着的紅衣少女。
楚子瑜偷看了一眼,又望了望她的神色,心中還是七上八下。以前在軍中一起那麽久,他也沒有聽說過陛下會這一玩意兒。這是一時興起來圖個新鮮,敗一下家?還是有備而來,要幹一番大事?
這個,他還真說不準。
畢竟,以往宴飲作樂是時常有的事,雖然這一大半年以來忽然戰戰兢兢于政務上,也保不齊她想偶爾出來浪一浪!
眼望着那張紙條給送到了意濃的案面上,楚子瑜不自禁地在肚子裏大大地歎了一氣,聽天由命吧!
待其餘兩個雅間的紙條都已被送至案面,意濃道:“三位客人已有答案,這便開了。”
楚子瑜望眼欲穿地瞅着意濃的右手,将骰盅一掀,唱道:“四四六。”結果一出,他立刻瞪圓了眼,轉首望住鳳墨影,脖子直似僵住了一般。一時間,居然忘記了君臣之禮,不可直視帝王。
鳳墨影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擡了擡下巴道:“下一注你要下多少?”
意濃道:“四四六,東間獨赢三百兩。”
楚子瑜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看着紅衣少女把兩張一百兩銀票恭敬地疊放在他前面,眼睛裏都清亮了許多,笑問道:“老大,下一注就玩個三百兩怎麽樣?”
鳳墨影笑吟吟地瞅着他那讨好的笑意,回嘴道:“适可而止,把你自己的那張一百兩先收起來。至于借你錢的利錢,待會兒付你。”
“不敢,不敢,老大借錢,怎能收利錢。老大一聲令下,我的私房錢都敢全押上。”楚子瑜忙不疊表忠心道,一反剛才的吃癟樣。
這人模樣兒長得俊秀正氣,縱然一時油嘴滑舌,也不讓人讨厭,飛翹而起的眼角眉梢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種世家公子的風流意态。還是很灼人眼睛的,旁邊的兩個紅衣少女瞧着就忘了錯眼,一時兩個都是臉頰绯紅。
鳳墨影就是有點不明白,這人明明白白就是楚家裏出來的公子哥兒,雖然沒有青、沈兩家這樣的源遠流長,但也不至于爲了這三百兩眉開眼笑?這人是天生财奴?還是給家規給逼急了,對自身錢财額外的謹慎?
見她打量自己,楚子瑜笑臉笑得越發甜。
“請下注。”意濃又道。
北堂渺默默地從身上掏出一疊銀票,悄無聲息地放到案面上。
楚子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銀票所吸引,落在那上面,一時無語。
鳳墨影扭頭,臉上亦有些訝異,随口而出問道:“二少爺,你也想賺點利錢?”
北堂渺蓮花一般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卻是一本正經地道:“嗯。”
鳳墨影怎麽都覺得他這個舉止有些異常,但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來。怎麽看北堂渺也不像喜歡湊趣的人,更加不會讓人将他和錢财俗物聯系到一塊兒去。怎麽,他也來賺利錢?
奇怪得很!
她不由又問道:“這一注你想下多少?”
北堂渺淡然無波地道:“随你。”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此時此刻這一句話雖隻有兩個字,卻是格外的動聽。
是有人無條件地在背後支持的觸動?還是他這一反常态的人情味、煙火氣,讓人忽然覺得可愛可親了?
鳳墨影在心中默然地琢磨了一陣,在他的那疊銀票裏撿了三張放在案面上。随即,侍候在身後的紅衣少女唱道:“東間,下注三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