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顔慢悠悠地也斟了一杯酒,含笑道:“大家衆衆志成城,那麽也不能差我一個。”他拿起酒杯,朝鳳墨影一敬。
鳳墨影笑着,舉杯與之對飲,道:“好,此事有諸君鼎力相助,必然事倍功半,指日可待。”
這一桌子人,幾乎都已經表了态。剩下的就隻有斐玉晏與秋玉琢了。可斐玉晏雖身爲沐王,卻一向并不參與政事;而秋玉琢乃異國之人,更沒有資格參與這一場誓師聯盟。
但既然身在此地,立場還是要表一表的。
斐玉晏卻是笑道:“斐某在此預祝鳳兄旗開得勝,心想事成。”他隻輕飄飄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也不說自己會支持此事,會參與此事。并沒有如其他人一般,斟酒與她互敬互飲。
鳳墨影點了點頭,通情達理地道:“承你貴言。”
處在他這個位置與身份,實在也是不便于表态,也不便與參與。能如此誠心地祝願一番,已是最好的結果了。期盼他不要聽了那些流言蜚語,心裏也起了懷疑,也來對她試探和刁難才好。
斐玉晏目光淡然之餘,又隐隐帶着一絲的研判。但瞧見她容色自然誠摯,看向他的目光溫和明悟,并沒有一絲的端倪。
那是因爲鳳墨影始終念記着斐玉晏曾經義無反顧的救人之舉,心中對于他的善意由始至終懷着一種尊敬。舍己救人的事,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而且這個救人的背後,還是明知的後患無窮,他依然能夠選擇救人,一片赤子丹心,這也是斐玉晏最難能可貴的地方。
斐玉晏修眉俊目,龍章鳳姿,又是謙謙君子的上佳風度,皆因平日裏極少言笑,曾有“一笑千金”的美名。此刻,還是朝她回了一笑。
他因心思不定,就借着夾菜的動作,不再說話了。
如今就隻剩下了秋玉琢。
他從容不迫地斟了一杯酒,極少說話,如今開口,才發覺他的聲音清澈低醇,是個低音炮,極度讓音控發狂:“此事對于漠回來說,亦是天大的好事。若知懿旨,漠回必然全民同慶,心悅誠服。爲此,秋某自應當敬鳳兄三杯酒。鳳兄内傷未愈,不宜多飲,秋某這三杯便自飲了。”
玉壺在他手中微傾,酒水泠泠如落珠玉,卻沒有半分外濺,這倒酒的功夫倒是分外的好看。
他倒了一杯,就雙手捧起向鳳墨影恭恭敬敬地一禮,仰頭飲下。言行舉止間,透着一股難言的帥氣。動作之間又美又帥,兩者兼顧,且兩者平衡,既不娘氣,亦不糙漢。
鳳墨影覺得,自從穿越到這裏之後,自己的欣賞目光,鑒賞水平也大大地提高了一個層次。
以前,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機會能夠這麽心平氣和又小心翼翼地注視和分析眼前的那些人。如今,在這裏步步危機,不由得不讓她要分外的小心,眼前的那些人的一舉一動,她都在暗暗地分析着他們背後的目的。
生活不易呀!
看着他表演完畢,鳳墨影才又是客套的一笑,不緩不急地也斟了一杯酒,朝他回敬道:“但願天下民心皆安!”
這夜幸好安然無事,在她主導的路線上,沒有人帶頭跑偏。有些意外之餘,亦不由生出了幾分僥幸。
若是他們要考一下她的文才,這幾千年的詩詞歌賦,隻要能背下來的,都能信手拈來。
若是他們要考的是對敵之策,她也能不慌不忙,與之侃侃而談,并且能夠結合古今中外,給出一番新鮮言論。
若是他們要考的是論政,這個應該不敢随便公開言論。但是要考的話,她如今也能做到應付從容,對答如流了。
隻是……
如果他們要問的,要算計她的是舊事私事,甚至隻是一個稱呼,一句什麽話之類的,那她就隻能躺平坑裏,讓他們直接埋土算了。
幸好幸好……
她夠機智,在他們都還沒有機會發揮之前,就先拉了北堂渺出來給她做個身份認證了。
這個“二維碼”的價值真是不可言喻,希望這作用也能再給她鎮一鎮場子。
鳳墨影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她倚靠在“來儀殿”的躺椅上,側頭望向一邊孤燈獨坐,擺着凝眉深思的姿勢的老公,思疑道:“阿染,爲何北堂也會這麽湊巧就出現在酒樓裏?他可不像是個愛出門的人。就算是出門給我當暗衛,也不應該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酒樓裏呀!”
雪靈染蓦然回神,聽着她的疑問,不由給了她一個微微一笑。
鳳墨影瞧住他眼裏的神光,靈光一閃,“哦”了一聲,似乎已經解開了謎題。笑道:“我說,你怎麽忽然就拉我出去逛上京城了,原來是早有安排?北堂渺是與你早就串通好的?是特意出現在那裏,來給我做人證的?”
雪靈染不否認,隻低語道:“北堂與陛下之間的‘同心鎖’是如假包換的契約憑證。而北堂又是‘浮宮’的弟子,而他的祖師爺與皇家關系密切,‘浮宮’曆來皆是最維護鳳曦皇族的宗門,此事毋容置疑。如此,讓他出來作證不是最有力、最能讓人信服的證據?”
鳳墨影點頭,贊同道:“确實是可以來一波這樣的操作!隻是你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幸好機智如我。”
自從與雪靈染交了底子後,她在他面前說話就越來越沒有禁忌與顧忌了。怎麽順口怎麽來,重拾前生的順溜口吻了。
聽在雪靈染的耳裏也是一派新奇,頗多回味。久而久之,也早已見怪不怪,習以爲常了。
雪靈染乜斜着她,眼中帶笑,語氣輕柔地道:“我隻是覺得心有靈犀,無需多言。陛下的智商,臣十分信賴。”
這人,日漸學起了她的口吻來了。
鳳墨影忽閃忽閃着眸子回了他一眼,随後卻忍不住眉眼笑意盈然起來,小雞嘬米地點頭道:“是是是,大神如你,小的甘拜下風。”
雪靈染坐在旁邊,伸手去撫了撫她的頭,一派寵溺的手勢。他已經了解清晰了,這就是她口中的“摸頭殺”。還有各種“殺”,各種“咚”,各種稀奇古怪的言辭與舉止。
但他不介意慢慢來,歲月還有那麽長……
“不過,北堂忽然提及要讓他的師尊下山給你療傷,這事有些蹊跷。”雪靈染眉尖又是輕輕蹙起,不容樂觀地道:“你的内傷,也非得他師尊下山來才可以治,隻是時日問題而已。爲何他會在這個時刻,做出了這麽一個舉動……”
對視他幽邃而擔憂的目光,鳳墨影也是忽然正經了起來,問道:“他還是懷疑了我?”
雪靈染估計着道:“興許是他知道了些什麽?不然不會在與你驗證過了‘同心鎖’契約後,還會有如此不堅定的疑心。”
“那他會是知道了些什麽?”鳳墨影心中怦然而跳,問道。
雪靈染注視着她,安撫道:“暫時不得而知,唯有靜觀其變。陛下切莫先自亂陣腳。”
“我省得,我省得!”鳳墨影微笑道,又問:“他的師尊,這個‘浮宮’宮主是個很厲害,很可怕的人嗎?”
雪靈染思索了一下道:“他如果是要試探你的内力根基那自是沒有問題。隻是如今,不知他懷疑的是什麽,又是想從何下手去試探于你?”
“唉,怎麽這麽多麻煩事?來此也非我所願,如今搞得我不安好心、心懷不軌似的。”鳳墨影心累地由衷感歎道:“你說我都已經這樣了,如今來到這裏也不知道是福是禍,是喜是悲,究竟意義何在?”
“百煉成鋼,身負重任!”雪靈染面對她的喪氣消極,一本正經地回道。
他這正色凜然的模樣,極清冷貴氣,又正義無私,叫她不由也怔了怔神,讓他給震懾住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鳳墨影自然而然地接上了這一段《孟子》名篇,一爲解困,二爲自勉。
雪靈染溫柔一笑道:“正是如此!”
“好吧,我接受你的認同。”鳳墨影阖目笑道,唇邊的笑意一分欣喜,二分自嘲,三分鼓勵,四分期待。
她忽覺唇上一暖,眼前籠着一片陰影。雪靈染的聲音清澈而緩慢,在耳邊輕輕地道:“你若不來,我又何以得遇今生之所幸?身在此地,靈染一生也不過是一場痛苦煎熬,一場皇權較力,一場陰謀算計。但自從你到來之後,靈染一生變得重起生機,點燃希望,這一座本是困守一生的犴狴桎梏,也變成了甜蜜的枷鎖與鐐铐。”
這些話,讓人心頭發軟。
鳳墨影回臂環住了他的背,輕聲道:“我會珍惜的,也不會輕易放棄的,阿染,你放心!”
“我相信你!”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籌建國子監了。
自從她這個接盤俠,承繼了這個前女帝遺留下來的這麽一個爛攤子,手上開始就是要錢沒錢,要人沒人。
如今,算是漸漸地聚集了一點人氣、人手,但是錢呢?
錢還是個大問題?哪兒來的錢,她又不會點石成金,又不是神仙,揮一揮手就能變化萬千。
腦殼疼。鳳墨影坐在“青雲殿”裏,一邊翻閱着奏章;一邊伸手搓揉着太陽穴。上一次爲了赈災,她已經出謀劃策讓名門望族們募捐過了一次,這一次也不好再重施故技吧!
籌建這個國子監,這些門閥們不一擁而上來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給她各種顔色看,各種使絆子,就已經暗自慶幸了。還能指望他們願意給她添磚加瓦,幫助搞好建設?
簡直就是白日夢,妄想症發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