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靈染當機立斷,身形變幻,長劍極快還是追着在他的肩頭戳了進去。他當即拍出一掌在劍身上,腳步倏退,心口之上迅速被鮮血一點點染紅,氤氲成了一大片殷紅色的花朵,血珠沿着衣裳滴滴落在地上。
鳳墨影隔着北堂渺看向他,眼中震驚,似乎目光所到之處隻是一片血紅,她失聲喊了他:“阿染……”
雪靈染聞聲,心頭一震,目光轉落在她的臉龐上一瞬。
她似乎隐隐瞧見他的眼眶中微微地泛起了一絲猩紅,微揚了眉眼,乜斜了她一眼。一切都太過突然,鳳墨影張口卻不知要說些什麽話。
但留給她的時間,卻是這麽的短暫,快若流星。
雪靈染水青雙袖飄展如蝶,倒飛了出去,他的身形直接在空中一個轉折,蓦然“嘩啦”一聲打破了屋頂,騰飛出了“青雲殿”外。
這幾下兔起鹘落,叫人目不暇接,驚魂未定。沐顔已是即刻拔腿追出了殿外,大聲喝道:“雪靈染大逆不道、意欲行刺陛下,鳳翎衛楚統領何在?”
伴随着他的呼喝,一片嘈雜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陛下!”北堂渺依然擔憂地守在鳳墨影的身邊沒有去追擊,望住她稍顯呆滞的神色,急喚了一聲。
“陛下……”
“陛下!”
底下亦有人口口聲聲地叫喚她。
鳳墨影半息才仿佛從夢魇中回過神來,霍然站起身,就要往“青雲殿”外追去。
“陛下。”北堂渺微微擋住了她的去路,關懷道。
鳳墨影自知沒有本事追上雪靈染的功夫,即刻伸手抓住了北堂渺的手臂,幾乎是用近似請求的語氣道:“北堂,快帶寡人追上他!快!請你務必追上他去!”
她此刻心亂如麻,再也顧不得其他了。
若要破罐子破摔,她無所謂。
身旁似乎還有什麽人在苦口婆心地勸阻她,讓她要以大局爲重,皆被她直接忽視過去。
北堂渺垂眸瞧見她一派慌亂和焦急的眼神,心中蓦地一軟,竟是二話不說,反手抓起了她的手臂。拉住她縱身躍起,便也從“青雲殿”頂上被雪靈染打開的破洞中竄了出去。
鳳墨影人在高處,卻無暇顧及自己的處境,隻是不斷地朝四處張望,不停地在尋找着雪靈染的身影。
此時隐隐的,遠處的風聲中傳來了金戈武鬥之聲。
北堂渺一直朝着那個方向,在落日霞光映照得金光粼粼,連綿起伏的屋脊上飛奔而去。手上依然緊緊地攥住鳳墨影的手臂,将她扯得整個人宛如在空中飛起來的紙鸢一般飄搖不定。
兵器相擊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又斷斷續續地傳來,像是邊鬥邊走。
他要到哪裏去?
他又還能到哪裏去?
不管他要到哪裏去,她都要陪着他。
一顆淚,在鳳墨影的眼中泌出,沿着臉頰滴落了在空中。
她沒有失憶,也沒有受到控制。他忽然襲擊于她,不過是想要保全她罷了。不想讓人審問她、質疑她;不想讓她淪爲階下囚、篡位者。如此想着的時候,她的心裏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些什麽,但因此刻心裏實在是太亂了,一時間無暇去細細地想清楚。
鳳墨影不斷地催促道:“快!北堂,麻煩你再快一點!”
北堂渺聞言,腳下生風,如箭般朝前竄了出去。
發絲與衣裳都在這一瞬間驚飛了起來,她就宛如一隻離巢的大鳥歸心似箭。
北堂渺帶着她落腳在屋脊高處,俯瞰着地上正在厮殺圍剿的人群。一層鳳翎衛與一層暗衛團團地青色衣衫的雪靈染包圍在中心,他的手上銀光閃閃,驚鴻如練,似已奪了一把鳳翎衛的佩刀,正左一刀,右一刀地架開周圍的攻擊。
縱然鳳墨影武藝基礎不如前女帝的殷實深厚,經過這幾個月的勤學苦練,她還是能看出些門道來,此刻雪靈染失卻了方才在“青雲殿”中的矯健與靈動。鳳墨影眉頭驟颦,心急火燎,這一路上他都經曆了些什麽呢?
她心意一動,便要展開雙臂,往地上的包圍圈裏跳了下去。
北堂渺反應極其敏銳,才感覺到她要掙脫自己的指掌,便是倏然制住了她的動作。他一側臉,就對上了鳳墨影驚愕又恨怒的目光,她瞪視着他,眼中起了一層防備。
北堂渺眸中微黯,道:“陛下,你不能下去!”
“那你讓暗衛全部停下攻擊!”鳳墨影咬牙切齒地吼道。
北堂渺神色一冷,正色道:“爲何?他意欲行刺于陛下……”隻怕也隻有他敢直言問她爲何?
鳳墨影急聲辯解道:“他并不是要行刺于我。”
北堂渺對于她的用詞,沒有掩飾住眼中的驚訝,過後便道:“陛下得罪了!他們都說陛下被他用‘攝魂蓮華’控制了心神,攝取了記憶,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恕臣無法聽從陛下的指令了。”
“他們?他們是誰?”鳳墨影瞥了一眼地上的戰況,又火急火燎地追問他道。眼下,這事她又要怎麽與他解釋得清楚,偏偏他又在這時阻撓于她的行動,叫人心中當真火大,說話的語氣自然談不上有多和善。
北堂渺眼色愈發凝重地看着她焦急萬分的神色,回答道:“嚴大人和盧大人……”
未待他說完,鳳墨影就是一句反問:“爲何你信他們,不信我!”
她再一次提到了“我”字,對自己的語言未曾察覺有異,而她面前的這個人卻一再感到疑惑。
他怔了怔神,定然看住她,眼中慢慢凝起了更深的懷疑。
鳳墨影卻始終掙不脫他手上的鉗制,看着他漸漸冰冷下來的臉色,驟然地她感覺到了危機的襲來,立刻啓齒道:“與你同立下‘同命鎖’的是寡人,還是他們?你應履行的職責是保護寡人,還是禁锢寡人?”
一提起到“同命鎖”,果然北堂渺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下來,瞧見她的态度冷硬,又恢複了往日的強橫,他心裏稍安,卻硬邦邦地道:“對!臣的職責就是保護陛下,因此臣不能讓陛下下去涉險!”
鳳墨影險些咬碎銀牙,冷斥道:“那寡人的命令如今就是廢話了?”
北堂渺瞥了她一眼,道:“不敢!但眼下的情形蹊跷詭異,臣不能貿然行事,隻能盡忠職守地護好陛下便是。臣已吩咐過暗衛,不會傷及雪公子的性命,陛下無需太過擔憂。”
他的話剛落,底下的情形已然生變。
雪靈染的身影蓦然拔高而起,飛向了前方矗立着的東宮門城樓而去。
“阿染……”鳳墨影心中一顫,臉色發白,顧不得與北堂渺再繼續理論下去,隻喝道:“帶寡人過去!”
她心底已到了極限,恨極了自己竟還沒有練成輕功,手上的那點招式還是北堂渺與雪靈染所教,平日又時常和北堂渺對戰,自己與他的勢力懸殊程度她是心知肚明的。若北堂渺執意要拿住她,她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他,逃不脫他的。
北堂渺聞言,卻是身形歸然不動,道:“那裏危險!”
鳳墨影簡直要給他氣炸了,不知自己還要在這裏與他廢話什麽。下一秒,她就直接與他開打了。一擡手,垂首就朝他的虎口咬了上去,叫他一用内力直接崩掉她的牙口好了。
或是一掌将她直接打飛吧!
就趁着他吃驚的瞬間,鳳墨影的右手飛快地拔出了左袖中暗藏的匕首,手不容情地朝北堂渺的手腕刺去。
刀光淩厲,距離又近,北堂渺本能地縮手退開。
鳳墨影一得自由,她的反應速度極快,登時不顧一切地朝地上跳了下去。
北堂渺心中大驚,心中明白她的底子,腳步一點,就緊追着下去。就在鳳墨影雙腳剛要沾地的瞬間,北堂渺伸手一撈抓住了她的肩膀,給她緩了下墜的沖力,安然無恙地落在了地上。
“放箭……”
不知是誰在這混亂的場面中大喝了一聲。
當即弓弦之聲此起彼落,鳳墨影心中大驚,仰首望去,四周城樓竟皆站滿了士兵,流矢宛如流星般鋪天蓋地地朝着快要登上了東宮門城樓的雪靈染射去。此刻一切都情景清晰無比地倒映在了那一雙清澈的烏瞳之中,懾攫住了她的一顆心。
目眦欲裂,鳳墨影竭盡全力、嘶聲裂肺地吼道:“停下!”
箭陣一發又一發地替換着,所有人皆聽不見她的聲音。她所有的嘶吼都被掩埋在了這一輪輪的響箭之中,彷如一個浪花歸入了大海般的沉寂無聲。
萬千的流星之中,雪靈染的青衣浮浮冉冉,飛箭阻止了他竄上城樓的去勢。他在空中無法借力,隻有傾盡全力撲上了城牆,用一隻手摳住了城牆支撐住了身體,另一隻手揮舞着長刀掃落射近了身邊的箭矢。
仰首望着他搖搖欲墜的身影,鳳墨影眼中盡是紅絲,她不再浪費力氣嘶吼。一把甩開北堂渺的手,就義無反顧的朝前奔去。
北堂渺舉劍将朝他們身周飛落的羽箭擊落,腳步微點,手一伸,還是鉗制住了她的手臂,近在咫尺地道:“陛下,不能過去!”
“你讓他們停下來!你是和他們站在一邊的嗎?如果不是你就讓他們停下來!”她臉色蒼白如鬼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怒吼道。
她質疑、憤怒、冷漠、怨恨的情緒全都在這些話語中包裹着直擊向他,北堂渺亦是心中動怒,硬扯住她的手道:“我不是他們那邊的!又怎麽能讓他們停下?”
鳳墨影的目光早已轉回去盯住在狂風暴雨中宛如一片雪花飄零的雪靈染,她打定了主意道:“那你讓我過去!你如果放手,我立刻就和你解除‘同命鎖’的契約,還你自由,行不行?” 她雖然倔強的沒有哭出來,但這幾句話都是咽哽着聲音說出來的。
縱然是自己死了,她也不曾這麽難過。
那個人,是爲了讓她能夠活着,才毅然去赴死的。
她怎麽能夠讓他一個人孤獨地承受着這一切,而自己卻無能爲力呢?
鳳墨影隻覺得身上的力氣,正一點一點地被人抽幹。她站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他漸漸地被箭刺穿了肩頭、手臂、腿腳……越來越多的箭射中了他的身上,雪靈染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遲緩,被射中的地方也越來越接近他的心髒。迎風招展着的水青雲裳一塊一塊地被染紅,滴落下來的血水亦越來越多,越來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