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顔既然已将此事言明可讓她請三司共同會審,想必是早有備而來。此事隻怕不隻經過了刑部,朝中還不知是有多少人已知曉,有多少隻眼睛在看着這一出戲碼,又不知是各自懷着怎樣的鬼胎在觀望着她的行事與态度。
說不得,他們就是在等着一次她犯錯的機會,然後蚊蠅吸血叮縫般一擁而上,借此來撕開一道口子,将她這個女帝撕扯下去,甚至是骨肉無存。隻要這麽一想,鳳墨影就覺得足夠讓人遍體冰涼、心驚膽戰的了。
她心中無奈地一笑,那麽,想要按下來,以這個女帝如今的威勢與處境是絕不可能蓋得住的。
無論如何,都隻能是先面對了。如此才能見招拆招!
若她不宣,就是有意包庇,那麽前朝的臣工與門閥貴族們肯定是要借題發揮,說她昏庸無道、色令智昏罷?反正有的是罪名,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
這一刻,她騎虎難下。
一炷香時光後,紫珞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鳳墨影聽着腳步聲,擡起頭來,卻是紫珞隻一人入殿,神色間有些不對。
殿中的沐顔靜默以待。
紫珞行禮後,回禀道:“陛下,沈晨失蹤了。尋了整個‘東辰宮’也不見他的蹤影。”
鳳墨影挑眉,心中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在這個節骨眼,證人失蹤了?
沐顔一聽,道:“容大人,沈晨是何時失蹤的?失蹤前身在何處?又曾見過了誰?”
紫珞眉尖微斂,道:“‘東辰宮’主事在殿外侯宣。”
鳳墨影颔首道:“讓他上殿。”
紫珞退下後,宣了柏墨進入“青雲殿”中。
待他朝鳳墨影行禮之後,沐顔便又将方才的那三個問題又向他問了一遍。
柏墨一禮後,答道:“回禀陛下,沈大夫大約是午後失蹤的,因午膳之時還有人瞧見他。至于他失蹤前在什麽地方,卻無人知曉,隻有人瞧見他出了‘東辰宮’去,并不讓人跟随。今日,沈大夫忽然請求公子讓他前往大理寺去見沐大人說是有要事相告,而後又回到了‘東辰宮’。”
他仿佛斟酌了一下,才道:“在去大理寺前,沈大夫每天早上皆到禦花園,雪公子過來給我家公子問診之時,還問起過他的行蹤。今早陪同他前去禦花園的侍從回禀,沈大夫與雪公子曾在湖邊争執過,最後不歡而散。至于他們談的是什麽,因當時避嫌,他身在遠處,并未能聽清楚。”
這麽一說,也就是沈晨失蹤之前是見過了兩個人。
一個是大理寺卿沐顔。
而另一個就是雪靈染了。
然,沐顔今日一直在大理寺辦公,應該是有時間證人的,況且沈晨從大理寺又回到了“東辰宮”裏去。
早上,他與雪靈染在湖邊争執後,忽然請求要去大理寺,向沐顔說了一件事情,并說與自己性命攸關。然後,午膳之後,他又出了“東辰宮”,并且從此失蹤了?
此事聽起來,頗爲蹊跷。
并且這些蹊跷都是圍繞着雪靈染的,無論怎麽看,關于沈晨的失蹤,都似乎是他的嫌疑最大,最可疑。
沐顔聞言後,便道:“此事關系重大,還請陛下宣雪公子上殿!”
此事看起來順理成章,也無法推脫。
鳳墨影曲指揉了揉眉心,朝門外的紫珞道:“宣!”
紫珞當即應諾而去。
這次侯了半盞茶時間,雪靈染便随着紫珞來了“青雲殿”。他膚白如雪,俊美異常,一襲青衣如玉如雲,宛如皎皎明月、迢迢流水,步履如仙,翩然而至,姿态優雅,風度矜貴地朝了鳳墨影見禮後,又朝沐顔揖手爲禮,互相見過。
因他的前來,衆人皆覺殿中金碧輝煌、流光溢彩,竟不及他半分的光彩照人。明明隻是一身的素衣雲裳,偏偏将萬種顔色都壓了下去,姹紫嫣紅都淪爲了背景,皆不如他半分的奪人眼目。
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皆落在了他的身上。
鳳墨影眼中亦是一亮,卻面色如常地望住他,淡靜地道:“靈染,此番宣召于你,是爲了秋風苑死士一案,以及沈晨失蹤一案。”
雪靈染聞言,詫異道:“沈晨失蹤了?”
鳳墨影點頭道:“有人瞧見他午膳後出了‘東辰宮’,也不讓人跟随,無人知曉他的行蹤。紫珞方才前往‘東辰宮’找了一遍,也不曾見他回來。”
雪靈染不禁問柏墨道:“沈晨并非宮中人,爲何任由他一人自由出入‘東辰宮’,更任由他一人在宮中閑逛?”
柏墨恭謹回道:“公子說沈大夫是雪公子的師兄,既是‘醫藥谷’的弟子,又是心懷蒼生的大夫,便一直待其如上賓。沈大夫對公子亦是照料有加,好些時候不便去打擾雪公子時,都是他幫助公子度過了痛楚艱難,因此在‘東辰宮’裏人人都對其尊敬,是以他不讓人跟随,侍從們也并不好當面執拗,此事亦是小人的疏忽了。”
聽着這話,雪靈染不由皺眉,臉上卻看不出喜怒。
沐顔卻是在一旁肅然問道:“聽聞早上,雪公子與沈晨在禦花園中有過争執,不知是所爲何事?”
雪靈染随口道:“爲了師門的一些瑣事。”
沐顔聞言,又道:“既然是爲了瑣事,爲何沈晨要來到大理寺,說雪公子你欲對他不利?”
雪靈染唇角輕抿一笑,道:“口說無憑,我又何曾對他不利了?”
“他如今失蹤了。”沐顔回答道。
“難道他的失蹤就是我所爲?僅憑他的一句話,沐大人就要将罪名安在雪某的身上?”雪靈染不屑道。
沐顔眸光一凝,道:“自然不是憑他的一句話。這是還需得從頭說起,沈晨在大理寺所說的事情,又豈止一句話?而是一件匪夷所思、駭人聽聞的事情。”
雪靈染心中怦然一跳,目光凝定半息,才又笑道:“洗耳恭聽、願聞其詳。”
沐顔朝他問道:“昨夜,雪公子是否在宮中遇襲?”
雪靈染擡頭看了鳳墨影一眼,随後道:“不錯!”
沐顔又道:“你是否刺傷了此人的右臂?”
雪靈染看定了他,點頭:“嗯。”
沐顔才緩緩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己傷口可見骨的右臂,承認道:“昨夜裏前往‘白露宮’襲擊雪公子的人,正是臣。”
“何故如此?”雪靈染淡漠地道。
“爲了證據。”沐顔直言不諱道。
“爲了什麽證據?可以枉顧宮中的規矩?亦可以枉顧一個臣子的本分?若人人皆似沐大人此般爲了一個所謂的證據,皆能攜劍入宮行刺,豈不是要天下大亂,毫無法紀可言?”雪靈染一時間冷語冰人,眼神如霜地看住他,隐隐藏着怒火地道:“沐大人知法犯法,豈非是罪加一等?”
“雪公子因何而動怒?”沐顔有條不紊地道:“臣固然是知法犯法,此事過後自會自請其罪。但這個證據關系到陛下的安危,又實難以取證,臣爲此隻能铤而走險,不惜一搏,兩全其害取其輕。”
“沐大人得出了什麽結果?”雪靈染深吸了一口氣道。
“臣分别襲擊了沈世子與雪公子,亦分别在臣胸前和右臂留下了創口。”沐顔盯住他道:“臣連同刑部嚴大人與仵作一同驗證,皆得出右臂上的創口與當日在‘秋風苑’古井中死士胸前的緻命創口如出一轍。”
“僅憑一個相似的創口,就能定罪?”雪靈染冷嘲道:“沐大人辦案一向如此草率?”
“并非定罪,而是懷疑。”沐顔不理會他的冷笑,步步緊逼,咬緊不放道:“雪公子難道不知縱然同樣是用劍殺人,因使劍之人的習慣使然,所習内力不同,劍術差異,因此所留下了的傷口亦是不同的?”
“在京中能夠一劍緻命的人亦不少,沐大人自己并非亦不可辦到。”雪靈染閑閑一笑,眼眸微冷,道:“沐大人爲何就隻懷疑雪某與沈世子,如此豈非對我們太不公平?沐大人不是應該一視同仁,找到每一個有此能力的人一一留下證據來對比才是?”
沐顔清俊的臉上輕扯一笑,依然是文質彬彬,語氣中卻漸起了針鋒相對的意味,義正辭嚴道:“在這京中能夠一劍斃命的人自然是有不少,但最值得懷疑的人卻不多,旁人不是沒有分身術,就是沒有動機,但也不排除漏網之魚沒有露出破綻。當日雪公子與沈世子在慶功宴上的一場比劍,讓臣大開眼界,才有了這個初步的懷疑。”
“這個傷口不過是一個旁證,更何況這個旁證還得到了雪公子的師兄沈晨的驗證。沈晨與雪公子在‘醫藥谷’同門學藝十載,不僅彼此熟悉,所習内力劍術相同,又是擅醫之人,對于這種創口的辨認應該會比旁人更有說服力。”
“然而,沈晨此刻卻失蹤了。并且是早上剛與雪公子發過了争執,又從大理寺回來之後。無論怎麽看,雪公子你也難逃嫌疑之列吧?”
他一通長篇大論與質問之後,不待雪靈染回答,便是朝着鳳墨影行了一禮,請示道:“陛下,沈晨乃破案的關鍵人證,如今行蹤成迷,所牽系的事情亦極爲蹊跷,還請封鎖宮門,即刻搜查沈晨的下落!”
鳳墨影心中騰騰飛跳,目光稍微轉向殿中的雪靈染。腦中思緒百出,一團紛亂。隻見他看起來神色鎮定自若,卻不知沐顔口中一遍遍提及的沈晨所言的匪夷所思、駭人聽聞的究竟是何等大事?又是否真的與他有所關聯?
真是風雲突變,疑團重重。
沐顔見她箴默不語,目中似有遲疑,不由又道:“如今證人失蹤,‘東辰宮’與‘白露宮’都脫不了嫌疑,此事若在朝中傳揚出去,必起軒然大波、一發不可收拾。而此事又關乎‘秋風苑’死士一案,此案又與鳳羽影謀逆一案相關聯,事關陛下的安危,還請陛下當機立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