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離瞧她神情急切,便隻有躺好不動了,望着她,輕聲道:“陛下……辛苦了。”
他那雙溫柔潋滟,自帶風情的眼中流露出歉疚之意來。
鳳墨影心中低歎一聲,接口道:“也還行吧!寡人已讓人快馬加鞭去了漠回國,等夜離你好起來,再爲寡人分憂。如今你且好好養病,不急,這也不是你的錯,不必歉疚什麽。”
青夜離點頭,轉眼思索了片刻後,微微皺眉,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事?”鳳墨影隻好應道。通常這種不知當講不當講的事情,都是很重要的事情,看他病體支離,還要爲此事操心,就不想回絕他的話。
青夜離看了一眼屏風外,提高一點聲音道:“柏墨、雲玳,你們且到門外守着。”
“諾。”
兩人的腳步聲出去後,又是一陣靜寂。
鳳墨影見他如此謹慎,不由也嚴肅了起來。
此時,青夜離才緩緩地說道:“陛下,此事實乃巧合。家嚴一直擔憂臣的病情,暗中四處尋醫,恰逢一位遠遊而來的大夫在望京城開義診。此大夫性情柔和,脾性卻獨特,無論貧民權貴看病一律隻收取一文錢,若遇到實在付不起藥資的窮苦人家,他還會買藥贈藥。”
望京城,在京畿附近。因離得很近,故而取名望京。
鳳墨影了解過鳳曦國的地圖,倒是知道這麽一個地方。聽青夜離這麽一說,對這個大夫倒也是起了一些興緻。
“右丞可是已曾請了這大夫爲夜離你診斷過了?”她關切問道。
隻要能治病,多幾位大夫診治亦是好的。
青夜離抿住了唇半息,而後鄭重其事地道:“臣先請罪,家嚴因怕拂了靈染的好意,是以家仆之名将這名大夫領入了‘東辰宮’。”
鳳墨影瞧住他擔憂而又堅定眼色,又有些看不明白了。她想了想道:“雖有違了宮規,但右丞亦是心中急切,但下不爲例。”
青夜離輕舒了口氣,道:“謝陛下寬容。”
就在鳳墨影以爲他接下來要給她說說這位大夫給出的診斷時,青夜離卻是輕聲道:“臣與這位大夫閑聊之下,才發覺他原是‘醫藥谷’顔畢先生的另一名高徒。”
鳳墨影挑眉,怎麽這麽巧?
忽然,她的直覺就察覺出了一絲絲事情也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麽簡單來。
果然,青夜離道:“臣一時歡喜,便告知了他靈染此時也正在宮中,本意是想讓他們師兄弟相聚一番。然而,熟料臣剛一提起此事,這大夫便是一臉的愠色,似乎對靈染頗有微詞。”
師兄弟不和?
鳳墨影靜靜聽着,并不插嘴。
青夜離見她并不阻止,便也繼續道:“臣恐他與靈染是否曾有過節,畢竟這大夫是外人,不要在宮中惹出什麽事故舔了亂才好。臣便向他打聽,爲何對靈染如此不滿?”
鳳墨影也有些好奇,隻管聽着。
青夜離道:“這名大夫道,顔畢先生之所以離谷雲遊,乃是被靈染給氣走的。臣問他這是何故,瞧他神色原本不願再提。後來,他又道是靈染一意孤行跪求顔畢先生贈他師門秘寶‘攝魂蓮華’。然而顔畢先生認爲此物近乎詭道,不僅會自損元壽,若心思不純還會危害于他人,便不允與他。”
“‘攝魂蓮華’是什麽東西?”鳳墨影疑惑道,心中對這則聽聞不由關心起來。
“這名大夫說,它就似一盞燈。”青夜離随即答道。
鳳墨影心中一震,一盞燈。她忽然就想起了雪靈染的寝室之内,卧榻之旁,有一盞詭異的藍色火焰的燈,它一直燃燒着,從不熄滅。
她曾開玩笑讓他贈送給她。他卻說是此物乃是師尊所贈,不便轉送他人。難道,那一盞燈便是“攝魂蓮華”?他要此燈是爲了什麽?又放在卧榻之旁,此爲何用?
青夜離在旁憂心忡忡地道:“這名大夫還道,靈染爲顔畢先生所拒之後,長跪不起,在門外跪了三天三日,先生依然不允他。而後,次日顔畢先生不願再見他如此屢勸不改,便離開了藥谷上山采藥。熟料,夜離回來的時候,靈染已離開了‘藥師谷’,然而這‘攝魂蓮華’亦被他帶走了。”
“如何知道一定是被靈染所帶走的?”鳳墨影抓住了關鍵問道。
青夜離回道:“這名大夫說,當日谷中隻有他與靈染二人在。他見靈染久跪不起,心中不忍,便來相勸。靈染見顔畢先生已出谷,便在他的相勸下起來了。他見靈染三日未曾吃食,便去煮了一碗面食,回來,靈染已沏了茶相待。他隻是喝了一盞茶後,便不知人事,待再次轉醒,靈染已不在醫藥谷中了。”
“沒有外人進入?”鳳墨影心中一跳,不由追問道。
青夜離搖頭,道:“顔畢先生不喜旁人打擾,‘醫藥谷’外常年彌漫的白霧有讓人眩暈之效,沒有解藥的人難以穿過霧林。何況,霧林之後,還有機關重重的殺陣,到了如今亦未曾聽聞過有人能夠闖進去的。”
鳳墨影凝眉不展,心中思緒起伏不定,但目光仍是平靜如常。
青夜離又道:“這名大夫此刻還在‘東辰宮’中,陛下是否要召見他,問一問其中的緣由?”
鳳墨影淡靜地看了青夜離一眼,思考了片刻,道;“宣!”
青夜離低咳了一聲,道:“柏墨,請沈大夫過來。”
“諾!”柏墨在門外應聲道,随即腳步聲遠去。
不過半盞茶時間,門外柏墨已轉回來了,恭敬地道:“陛下,沈大夫已到。”
“進來吧!”鳳墨影起身從屏風後出來,走到主位上坐下,才吩咐道。
一陣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一人白衣素裳,走了進來。在殿中停住後,朝着鳳墨影徐徐行禮道:“草民沈晨參見陛下!”
“平身。”鳳墨影道。
她眼眸一轉,但見眼前的人年紀與雪靈染相仿,身形纖長,一身素衣十分的整潔清朗。他微微垂首,但輪廓清秀,發如墨染,氣質甚佳,看起來亦有一番溫文清隽的獨特之處。
“謝陛下!”他行止之間亦彬彬有禮,語音清揚。
“聽聞沈大人乃顔畢先生的門下弟子?”鳳墨影開門見山道。
沈晨神情十分的鎮定,似乎早已知曉他會被傳召般,答道:“承蒙恩師不棄,沈晨得以忝列門牆。”
鳳墨影對他自謙之詞不予置評,她如今的身份是帝王便該拿出帝王該有樣子來,也不與他客套,隻是肅着臉問道:“雪靈染從顔畢先生處取走‘攝魂蓮華’一事,寡人已然聽聞。如今宣沈大夫在此問話,寡人是想知曉這‘攝魂蓮華’究竟有何用處?茲事體大,還望沈大夫能夠如實相告。”
她細細觀察着殿中之人,見他并無閃躲、忸怩的神色。
沈晨沉吟了半息,卻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回禀陛下,‘攝魂蓮華’的用法乃本門的辛秘,恩師有所交代不能外傳。身爲弟子不能愧對恩師,言而無信。陛下,請恕沈晨無法坦言相告。”
他話中語氣字字坦誠,句句謙卑而堅定,但是又有些叫人爲之佩服。敢爲護師門,而違抗皇權。
鳳墨影唇角微抿微微一笑,她正自想着自己要不要繼續追問下去,強人所難呢?
蒼勁字墨屏風後,如煙白色鲛紗旁,檀木榻的青夜離卻是聲音溫和地道:“沈大夫,請問這‘攝魂蓮華’可是害人之物?”
他此話一出,鳳墨影心中蓦然地一跳。
雖覺得青夜離的話說得有些突兀,但在當下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切入口。如此一想,她便緘默了,且靜觀其變後再做理論。
沈晨聞言,眉頭慢慢地蹙起,半息後,歎氣道:“回青公子話,這‘攝魂蓮華’的用處極其微妙,既可是救人之物,亦可是害人之物。”
怎麽說呢?
鳳墨影心中疑惑升起。
青夜離已是道:“沈大夫是否關心雪靈染的生死?”他的聲音輕微,但是語氣卻是拿捏得極好,讓人一聽,心同時就被他吊了起來。
鳳墨影算是重新對他有了一重不同以往固有印象的認知。也不怪乎,這個人看着溫潤内斂,但畢竟替前女帝管理着這麽大的一個後宮這麽多年,待人處事自然不會隻有一個面。
看來,有的時候他的手段亦不像平日裏看見的,如他的外貌和氣質般給人的感覺那麽的溫柔親和,不然,這宮裏的人都是精英,怎麽就能服了他呢?
沈晨果然微微擡眸,神色間閃過了一絲的惶然,問道:“何以關乎雪師弟的生死?他偷走了師尊的‘攝魂蓮華’雖是不對,但他一向心地善良,絕不會用它來害人的。”
“但雪靈染他此刻身在皇宮中,而陛下的安危是不能受到一絲威脅的!”青夜離蓦然道,聲音一句緊逼一句,頗有壓迫别人的不怒而威之勢。
“這……”沈晨一時無言以對。他自然是聽明白了青夜離的言下之意,但有些話卻是不能重複出來的,那些皆是大逆不道之言。
就連鳳墨影一時間都不能反駁他。雖然她的心裏是相信雪靈染縱然手中有這個神奇的“攝魂蓮華”,但絕對不會傷害于她。但她要怎麽說明,怎麽讓别人也這麽認爲呢?
隻因爲她是全心全意地信任雪靈染嗎?
顯然,這一點憑證是不足夠的,不足以說動别人的。
“沈大夫,‘攝魂蓮華’究竟是如何能救人?卻又是如何能害人?”青夜離的話幽幽如縷地再次傳來,響在了寝殿之中。
這一次,卻是帶着責問之意了,然而,他所問的話不僅是爲了她的安危着想,還是她一開始也想知道答案的事情。
論問話之中,一步步使人淪陷的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