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你先起來再說吧。”鳳墨影心中思量着,她既爲此事而行了跪禮,隻怕這盒子裏的東西有些不簡單。直覺讓她不要去理會這個東西,但是眼前的女官脆生生地跪在她的面前,就是有些不忍心視而不見了。
雲玳并不肯立刻起身,而是急忙打開了手上的那隻檀木小盒子,裏面鋪着一層白色的絲布,上面放着一隻瑩綠的翡翠手鏈,顆顆圓潤,在九宮蓮花燈的燈光映照下,散發着瑩瑩如水滴般的光芒。
“這是哥哥親手雕刻的青蓮玉手鏈……”她的聲音輕柔地響起,帶着古詩般的韻律美,“既不是送給母親的,也不是送給我的,最近一個月它一直就在東辰宮的案面上放着。奴婢大膽地猜測,這手鏈該是哥哥爲陛下雕刻的,隻是他一直沒有送出去。”
鳳墨影定了定神,消化了一下她所說的話的意思後,撇唇一笑,“如此也不見得,它一定就是送給寡人的。”
她此話一說,雲玳立刻着急地道:“不,陛下,若哥哥心中沒有陛下,怎會不辭勞苦地陪着陛下在書房中批閱奏章?這本不該是他做的事情,前朝的非議一直傳入宮中,他卻不曾因此而改變過心意。甚至……很多的夜晚,他都是一個人在青雲殿中面對着這些奏章度過了漫漫的長夜,而從無懈怠。”
給這麽一提,鳳墨影覺得青夜離确實是企業最佳員工。
但若說這與前女帝有關,她卻是不信的。許他正是利用這些工作來打發時間,發揮自己的才華與所長呢?
“他曾親口承認,對寡人隻有感激之情。”鳳墨影的口吻平淡無波地道,此事确實是從頭到尾都與她無關,即便是有關,無論是感激,還是感情,都隻屬于前女帝的,而絕不是她的。
未免麻煩,她還是趁早說明,直接了斷的好。
雲玳心中一驚,繼而道:“縱然一開始的是感激之情,但日夜相處下來,陛下曾待哥哥如此寬厚倚重,人非草木,又孰能無情?哥哥亦并非鐵石心腸之人,許是對陛下生情而不自知而已。且瞧這青蓮玉手鏈,一共二十二顆珠子,每一顆珠子上皆有蓮瓣,蓮瓣之中又精心雕刻着鳳凰,試問除了陛下之外,還有誰敢佩戴這等鳳凰飾物?”
鳳墨影再次進入折子中的酸儒文失敗,歎着氣将它無奈地丢在了一邊,瞥眼瞧見雲玳還是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憐兮兮地說着這一長串話期待她有所回應。
她想了想,即便不是爲了這态度,這話中的意思,就是爲了以後能批起奏折來輕快些,也是應該是看一看青夜離了。
更何況,右丞還是對她這個陛下在文臣中威望最高的一個支持者。她以後搞事業的道路上,始終還是繞不過青家去。無論青夜離如今對她存着什麽樣的心思,她還是前去探望一下病人吧。
她又看了一眼那隻小木盒,問道:“這盒子裏的東西,是夜離讓你拿過來的?”
雲玳踟躇了一下,才回道:“是奴婢善作主張悄悄拿來的,哥哥并不知情。”
鳳墨影反而微微放松道:“你拿着這盒子,随寡人一道前往‘東辰宮’吧。到了‘東辰宮’便把這盒子悄悄地還回去,不要讓你哥哥察覺了。”
雲玳心中微感詫異地應諾了一聲,“是!”
“那起來吧。”鳳墨影朝她招呼道,随即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
“東辰宮”本與“來儀殿”極近,是以也不用辇車,她步行前往。到了宮門前,讓人不必通傳。
宮侍柏墨亦是自小跟随青夜離的家仆,後來随他入了宮中侍候,便當了這宮中的管事。此刻見自家小姐跟随着陛下從外而來,心中并不感到詫異,隻是自從朝陽台回來之後,陛下還不曾踏進過“東辰宮”,要是在往昔,倒是來得殷勤。
他帶領着宮女宮侍在宮外跪迎,得了鳳墨影的懿旨後,才起來在前面引路,朝着青夜離的寝殿走去。
鳳墨影沿着廊道往前走,就着夜裏燈籠的昏黃光線悄悄地打量着這“東辰宮”。果然,無論布局、設計都比“白露宮”那邊的要開闊和精緻了許多。跨進了寝殿内,登時聽到了一陣咳嗽聲,她瞬間有了一刹那的恍惚。
“柏墨,把水拿來。”殿中鲛紗如煙,其中一幅字墨屏風後,一陣低緩而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柏墨聞言,不由望向鳳墨影,眼中有請示之意。
鳳墨影向他颔首,柏墨即刻到案面斟了一盞熱水,端進了屏風後。她不由細看那一副屏風,上面寫的是青夜離所習的字,許是他親手所寫,讓人望之便覺大氣磅礴、潑墨如雨,盡顯名家風範。
她方要細看那上面寫的是什麽,屏風後的人已勉力走了出來,正欲朝她行禮。鳳墨影走上前兩步,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他,說道:“夜離你抱恙在身,不必見禮了,快往榻上躺着。”
青夜離也不贅言,隻道了一聲,“謝陛下!”便由着柏墨扶他躺回了榻上,見鳳墨影亦跟了進來,不由又有些局促地朝柏墨道:“去拿我的暖爐來給陛下暖手。”柏墨應諾着,立刻就轉身出去拿暖手爐。
他又擡頭望向站在榻前的鳳墨影,自己此刻躺在榻上圍着被褥,似乎有點不成體統,便又一骨碌坐了起來,說道:“陛下請移步到外間坐吧。臣感染了風寒,唯恐病氣沾染了陛下。”
鳳墨影略一躊躇,便在他床榻的尾部榻沿坐了下來。既然有心探病就真誠一些,自己跑到了屏風外躲着那算什麽回事?她雖有心與他保持距離,但隔着屏風的尴尬此刻卻是叫人渾身不自在。
她自己不想找不痛快,也不想給别人找不痛快。
何況,這人以後還會是她的良師益友。
“你躺下說話吧。”她用眼神示意他,溫和地道。
青夜離輕皺眉瞧了她一眼,如詩如畫的一雙桃花眼中似乎掠過了一絲思緒,便依言重新躺回了被褥裏去。
鳳墨影覺得此人并不喜歡拖泥帶水,事情也處理得幹淨利落,與他平日裏展現出來的溫文爾雅、淡然佛系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兩人一時間你看着我,我瞧着你,竟是沒有話題可聊。
這時,柏墨捧着暖手爐進來,恭敬地遞給了鳳墨影。她接在了手裏,目光随之落在了這隻暖爐上,心中在翻找着話題。與他談公事?此刻是探病明顯不合适;與他傾訴私事?她又沒有什麽私事可與他傾訴;與他聊高雅藝術?她在這個領域見識不深。
唉,她在心中歎氣,這真是滿屏的尴尬了。
“陛下今夜批奏可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青夜離打破了彼此間的沉默,悠悠地問道。
鳳墨影目光微眨,抿唇一笑,順着他的話說道:“顧禮的上疏寫了一通酸氣四溢的折子,正看得寡人頭暈腦脹、牙口冒酸。”
青夜離聽着她的埋怨,不禁也是莞爾一笑,“顧大人最得意的便是他自己的才學,上疏寫奏自然是忍不住要一展其長。”
他言語淡淡,卻話語幽默,慢慢地便解了彼此間的尴尬。
鳳墨影瞧住他調侃朝中大臣的樣子,不由跟着笑了起來。這個人平日裏看着正經嚴肅,内心裏卻并不古闆木讷,甚至言語風趣,在她的面前也并不是真的拘束,而是敢說敢言。
“陛下,臣可否收回那一句話?”青夜離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而低沉,眸光熠熠地望着她。
鳳墨影心中怦怦一跳,瞬間有些怔神,不知該如何接話。他這一句話問得本身就不同尋常,何況,他與前女帝之間有着許許多多的話,她都不知道,此刻唯有無聲勝有聲了。
青夜離瞧她垂眸不語,既不詢問,也不出聲,便自顧自地道:“臣曾說對陛下隻有感激之情,其實并不然。情不知爲何而起,卻一往情深,夜離愚鈍,一直不自知。陛下一向待夜離親厚,夜離亦習以爲常,本以爲天長日久便會如此一直下去。卻原來并不然,夜離懵懂,處之淡然,緻使陛下的心也爲此變淡了嗎?”
他的這一番話情緻動人,聲音悅耳,鳳墨影感覺自己的耳朵都快懷孕了。作爲一個聲控,她自然是很享受的。但是作爲一個接盤俠,她可該怎麽辦呢?
鳳墨影當場驚住了,本以爲他這個人如此淡然自處,絕不會将這種事情表現得這麽明白露骨。
誰曾想,她全然料錯了。
她認爲任性妄爲的人,表達感情的時候卻委婉到謹慎的地步;她認爲冷靜内斂的人,表達感情的時候竟會是如此的幹脆到直白的地步。
鳳墨影雙手搓了搓暖手爐,她要怎麽回答?她現在已經是有确認了男朋友的人了,不方便再接受别的人的感情?可是她如今的身份卻是坐擁江山,坐擁後宮的女帝陛下,能用“唯一”這個詞來反駁回去嗎?若要的是“唯一”,那當初又是幹什麽去了,硬是要安排這麽多人進來宮中浪費青春嗎?
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告訴他,自己已對他沒有感情了,會不會太傷人,太殘酷。畢竟,魂穿這種事誰也料不到,她料不到,他更料不到,這樣對他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還是應該給他一個緩和期、适應期。
“兩情相悅,應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寡人和夜離許都沒有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鳳墨影一面說着,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神色變化,“情深緣淺,故讓人惋惜。但兩人若是志同道合,一同攜手并肩,共創江山輝煌,不也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