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北堂渺神情中充滿了驚詫,以及疑慮,注視着她的目光裏還帶着一絲莫名的憤慨。若她沒有理解錯誤的話,似乎還有一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厭惡、嫌棄?
鳳墨影登時朝他翻了一個白眼。要不是她半夜醒過來,發覺兩人在地上躺着冷得要命,才好心地将睡得跟死豬一般的他搬到榻上去,讓他睡在暖和的被窩裏,還因爲身高體重的優勢關系霸占了大部分的位置?
他就等着這早上起來,變成一條人形的雪棍吧!
以前出任務的時候,和同事不論性别還不是在同一輛車廂裏休息,同一個房間,同一張沙發,或是實在太疲勞的時候,一張床上眯一下眼也是要顧不上那麽多忌諱的。
鳳墨影都懶得理會他,鑒于昨夜是因爲給她引氣歸脈的關系才緻使人家躺倒,心中還是内疚和感激占據得更多些,口氣雖是懶洋洋地,卻是十分真誠地問道:“你有什麽地方不舒坦的?昨夜似乎嘔了血,你還好嗎?”
過了這半晌,北堂渺的神色還是沒有緩和回來,反而是愈加地冷凝起來,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鄭重其事的意味在裏面。
又如此對視了半秒,若不是料他不能體會那些話中的意思。
她當真想調侃一句:這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算了,這樣的調皮,會對不起人家的付出。
鳳墨影心下歎了一聲,耐心地從被窩裏爬了起來,靠坐在床欄上,朝他聲音緩和地說道:“北堂,你什麽也别誤會!就是看你因寡人而受了傷,不想你躺在地上着涼,寡人才将你搬到榻上來的。”
她打量着他還是很不好看的臉色,急忙又解釋道:“前半夜寡人擔心有什麽變故,一直是在榻沿坐着的。後來實在是支撐不住了才倒到榻上去,許是天氣太冷了,在迷蒙中就不由自主地鑽進被窩裏去了。”
北堂渺山巒起伏的五官依舊俨然冰雕一般,整張臉寒霜罩面,氣壓低得有點吓人。
鳳墨影皺眉道:“你瞧,寡人蓋的是這張,你蓋的是那張,這是兩個被窩各不相幹。昨夜這事,也隻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人一概不知。更何況,其實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你介懷的又是什麽呢?”
北堂渺一偏頭,從榻上跳下地上。他氣恨的是,她怎可如此厚顔無恥,竟與他同床共枕沒有一點作爲女人的矜持,說出來的話更是不将此事當成一回事的态度讓他氣悶。
憑什麽不讓在地上躺一夜,即便是變成了雪人,他也是願意的。
憑什麽要自作主張?
就憑她是帝王嗎?
偏偏他又不能拿她怎麽樣,北堂渺一咬牙,臉色彷如結了冰一樣,頭也不回地往窗外跳了出去。
“哎……”鳳墨影想要喚也喚不住,眼前的人影已消失了去,快如一道閃電。
她怔了怔神,知道這是因爲兩個人所處的時代不同,觀念不同,所接受的規則,所寬容的程度都有所不同,這樣的誤會是有點冤枉,但是卻也無從解釋。
無奈地攤了攤手,鳳墨影繼續倒頭卷被子,睡進了被窩裏去。她隻希望北堂渺别因爲這麽的一件小事,形成了心理障礙,對她生出不忿之心,從而導緻生出了什麽變故來才好
如此一想,她是再也睡不着了,立刻重新爬起身來,伸手拉動了榻旁系着的銀鈴。
片刻後,绛璎領着一衆服侍洗漱的宮女從殿門外魚貫而入,井井有條地開始爲她更衣打扮,奉上早膳。
鳳墨影一面用着早飯,一面思索着接下來該辦的事情。這些事情都到了關鍵的時刻,不能再出來一點差錯。
一點差錯,都有可能是緻命的。
她命绛璎從庫房裏取出來一些強身健體的療傷聖藥,自己嘗了一瓶後,将剩下的都裝進了繡囊裏去。然後對绛璎吩咐到要擺駕“白露宮”,等一衆人行出了來儀殿,才故意假裝臨時起意說要到“落梨宮”一趟。
“落梨宮”是一貫的清冷,自從她上次駕臨過以後,那位負責打掃的小宮侍這一次已經淡定了許多。
規規矩矩地朝她行禮,依然戰戰兢兢地将她迎進宮中。
鳳墨影擺手,讓一衆人仍舊停留在殿外等候着,自己上前去輕敲門,道:“北堂,你可在?”
殿内無人相應,卻是在片刻之後傳來了輕巧地腳步聲。
鳳墨影一挑眉,這種反應也非常符合他這人傲嬌的人設。
殿門由内徐徐拉開,她一擡眸,眼中便顯現出北堂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來。
她無視他眼神中的冷漠,朝裏示意他讓一讓。北堂渺卻堵死在門口,不讓她往内進,也不朝她行禮。
鳳墨影不得已對視上他的眼睛,兩人用眼力來抗衡。她身後站着的绛璎一衆人的目光,亦齊刷刷地被這一幕景象給吸引了過來。
她小聲地道:“你果真想要讓大家都誤會些什麽?”
北堂渺表情越發的冷,半秒後身體倒是松動地移開了腳步,将她讓進了殿裏來。下一瞬果如他所料,她腳跟剛進殿,就反手将門給關上了,他咬牙切齒地控制住自己輕聲道:“陛下,如此豈不是更加令人誤會?”
鳳墨影扯唇笑了笑,淡然地道:“寡人與大人有要事相商,自然是要避人耳目的,他們……能說些什麽呢?”一面向前走到長案旁,一面從袖囊裏掏出了幾瓶珍藥,一一地将它們放在案面上。
北堂渺的目光随即就落在了那上面去,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便聽她放緩和了聲音說道:“這些都是寡人讓绛璎到庫房中取出來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自己瞅瞅看。不要硬挺着,落下了什麽病根才是。”
她回眸來瞧他,卻見他眼神複雜地看着那些藥物,心中不得其解。
殿内靜默了一瞬後,鳳墨影撿了一張椅子坐下,小聲說道:“昨日楚子瑜來報,容白在朝陽台附近受到了伏擊,如今下落不明。寡人已遣了子瑜親自去尋他,宮中鳳翎衛落在了副統領手裏,心中總是有些不踏實。鳳翎衛與暗衛中都有對方的内應,情勢如今對寡人是越發的不利了。”
北堂渺聽她談到了正事,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
鳳墨影又道:“對方自從想用枯井死士來離間寡人與浮宮後;又設計了靈染緻他毒傷入體不省人事;宮中黑影、醫館潛伏、冬至供詞、漠回國人,種種證據指向于沐王後;如今朝中衆臣議論上疏紛紛揚揚,又欲将矛頭指向夜離與右丞府。”
北堂渺似有所感地擡頭再次看向她,隻見她目光銳利如劍,唇角抿着一絲淺淡的詭笑。
這種情形讓他心中生出了一種異樣來,感覺所有的事情之中,并不如眼前所見到的那麽簡單,竟然對她接下來将要謀劃的事情感到了一絲的好奇。
鳳墨影見自己的言語中的潛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便笑道:“明面上看來情勢對寡人不利,對對方有利,恰恰便是可以反擊的時期了。北堂……你可願意襄助于寡人?”
北堂渺一拱手,正色地道:“但請陛下吩咐!”對方既然在設法離間他與女帝的君臣情誼,即便已被女帝的慧眼識破因而沒有成功,但确實是顯露出了對他師門浮宮不利的意圖,那麽他便不能再袖手旁觀,坐視不理了。
鳳墨影的左手點了點長案邊的一把椅子,低聲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寡人需要你如此這般……”
北堂渺在另一旁坐下,附耳傾聽,臉色是愈發的凝重了起來,看向她的眼色又是變了一變。
正面剛,如今,似乎已經是避無可避了。
幾天之後便是上元佳節,鳳墨影下旨大肆操辦,就将元宵夜宴設在新建好的洛水雲天之内。
這天晚上就是元宵夜宴,舉宮歡慶。
因她受傷需加以頤養的緣故,已免去了百官入宮同慶的盛宴,就後宮諸人與一些皇親國戚過來共度佳節。
洛水雲天的東苑中早已張燈結彩,繁複精美的燈籠宛若夏夜星陣般挂滿了梅梢。陣陣清冷的梅香中,一眼望過去,恍如百花盛放,姹紫嫣紅,奇豔鬥麗,将這年後大雪初歇的庭苑裝扮得煥然一新,喜悅歡騰。
今晚宴飲的馬車陸續抵達了宮門,由女官與宮侍們分别引領入内,進入了“昭華殿。”
“昭華殿”乃皇宮中最高的樓,人在其上,可以将一大半皇宮中的勝景盡攬其中。
此樓不僅高聳皇宮之中,它的欄杆、窗牖皆是用紫檀木精雕細刻而成,花紋繁複精美,其上還鑲嵌着各種珠寶、玉石,描金繪漆,美輪美奂、熠熠生輝。臨風台閣上皆懸挂有玉石、珍珠、明珠制成的垂簾在風中發出玲珑雅緻的清音,宛如仙樂四起。
樓中更有鲛绡紗迎風飛舞,遠遠望來便如是一座仙山玉樓、瓊宮神宇,在雪後月夜中更添加了幾分的朦胧意趣。當拾級而上,站在樓頭欄杆前,寒風拂面清新冷冽,更使人有種身臨雲端,乘風欲去,飄飄若仙的感覺。
衆人先後到達,除了對此樓的感歎贊美外,便是男賓們互相寒暄酬酢;女賓們聚衆閑話家常。
黃花梨木造的各種精緻案面上,早已備好了美酒糕品,時令瓜果,還陳列着宴會賓客們所要用的翡翠玉碗、琉璃銀盞、鑲金玉箸、各式金玉盤碟。大殿内更是鳳柱鎏金錯銀、明珠懸頂如星夜、鮮花成簇如盛春,種種布置恰是一副盛世太平、繁花似錦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