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午膳,稍作休息,鳳墨影如常前往練武堂。
練武堂在青雲殿的後面,獨屬于女帝一人。北堂渺因是影衛,身份特殊能出入其中,外臣是沒有機會進入的。
這一次,北堂渺幾乎與鳳墨影同一時間到了練武堂前。她朝他微微一笑,即刻屏退了跟随過來的餘人,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了堂中。
自從昨夜青雲殿中發生那事後,北堂渺看她的眼神已發生了一些變化,似乎恢複了當初的冷漠與疏離。
鳳墨影心裏笑笑,也不多作理會,等他關好了殿門後,直言問道:“昨夜直至今日沐王府裏可有什麽異動?”
北堂渺自覺地站在離她三步之外的地方,拱手一禮,回道:“井然有序,平靜得出奇。”
鳳墨影眯了眯黑眸,沐王府的主人在夜裏被臨時請進了宮中來,直至今日不曾回府,事發突然,絕不尋常,王府裏的人竟如此淡然自若?
若不是王府裏的管家有極強的威勢與手段如何能鎮得住下面的人胡思亂想呢?再不然,就是王府裏個個都是千錘百煉的精英,早已見慣了驚濤駭浪?
可這王府不可能就連掃地做飯的人都武裝到底了吧?
剩下的,就隻有管家有意地将這些人管束了起來。
鳳墨影随即又問:“那個管家可曾派人到宮門外或者什麽地方去打聽沐王的消息?”
北堂渺一張冷漠臉站在那裏,正兒八經地道:“沒有,王府管家如常地打點着王府裏面的事物,仿佛并沒有覺得沐王一直進宮未返是什麽要緊的事。”
鳳墨影眉頭挑了一挑,覺得有趣地笑了一笑,低喃道:“事若反常必爲妖,這豈不是欲蓋彌彰?”
按照常理,管家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遣人到宮門前找相熟的宮裏人打聽一下自家主子的消息,應該擔憂他一夜未歸的原因?或者是再要遣人去相熟的權官那兒探問一下沐王在宮裏的消息?
隻有兩種情況下,才會對自家主人的安危不管不顧。
一種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家主子的生死存亡,就連沐王府是否會遭難從而連累到他自身都無所謂,興許他早已有了後路;一種是,早就料知沐王進宮後,會有人來監視沐王府的情況,就假裝全然不知沐王會有危險的樣子,以便不讓别人對自己生疑,屬于矯枉過正。
北堂渺冷不丁地打斷了她的思緒道:“沐王府裏那個漠回人倒是很焦急,三翻四次地向管家打聽沐王的消息。那管家倒是一遍遍好言安慰他,說沐王進宮是常有的事,沐王進宮徹夜不歸也是常有的事。”
他的語氣看似淡然,但她怎麽聽着總覺得刺耳,總覺得有一股潛藏在底下的諷刺意味?
鳳墨影瞠了他一眼,北堂渺卻恍如不見,鎮定自若得很,隻是臉上的那一層薄冰一直沒有掉下來過。
他這是對她昨夜賜死了斐玉晏很有意見?認爲她這個人仍舊是那樣的心狠手辣,心機陰沉,不值得他尊重和效忠?
鳳墨影在心裏歎了口氣,也同樣無視他的态度與表情,同樣淡然不驚地道:“這漠回人究竟是什麽身份?他與斐玉晏又是什麽幹系?”
北堂渺近似機械人般地道:“他是漠回國的三皇子秋玉琢,此番出門遊曆暫住在沐王府。與沐王應是舊交,兩人日常琴棋書畫賓客相酬,性情相投,看是摯友無疑。”
鳳墨影聽了此人的身份,即刻猶豫道:“此人是漠回國三皇子,又恰逢其時出現在上京?那漠回蘭籽之毒,難道是與他有關?”
北堂渺對她的問題不加以評論,隻是叙述道:“秋玉琢是側妃所生,那側妃身份低微,他也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
鳳墨影疑惑道:“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竟能夠随意離開皇宮,出門四處去遊曆?”
北堂渺的表情沒有變化,聲音也沒有起伏,“自從漠回國被陛下收服後,那些宮規禮制就沒有真正的皇室那麽嚴苛了。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想要出宮去遊玩,還是可以的。沒有利益的阻礙,也就沒有人會去謀害他,他自己不怕艱辛也就妥了。”
這人分明就是對她有意見了,每一句話都有怼的成分在。偏偏他又用着那麽平淡之極的語氣,讓人觸不着他的線,無從借題發揮。
鳳墨影暗想,這人肯定是冷戰中的高手。誰跟他認真,誰就輸了。
她調整了一下心态,将他話裏話外的感情全部忽略掉,隻吸取了他話中那些有用的信息。
如此一過濾,蓦然就感覺這個世界清淨了許多,空氣也清新許多了。
鳳墨影最後用吩咐地語氣向他說道:“北堂,你去将此人抓來審問一下。人千萬不要弄死了。”
北堂渺果然即刻對她瞠目而視,那眼神就是早料到你是這種人的意思。
鳳墨影在心中呵呵一笑,又補充道:“不妨也對那管家審問一番,吓唬他一番,看能說出點什麽來?”
北堂渺凝滞了好半晌,與她的眼神對峙了半息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諾!”
鳳墨影淡然一笑,開始活動了一下手腳,口中說道:“北堂,昨日的招式,寡人已練過,且請你指正一二。”
北堂渺無動于衷地擡擡眉,斜眼瞥了她一眼,口中謙遜道:“臣不敢,還請陛下賜教。”
鳳墨影搖了搖頭,不發一言,從兵器架上抽出兩柄木劍,一柄握在手裏,一柄朝着他抛過去。
北堂渺右手一擡,動作輕盈利落地将木劍妥妥地接在了手裏。
那動作輕而易舉又潇灑軒舉,讓人想要鼓掌喝彩。
鳳墨影目光發亮地瞧了他一眼,仍是那一張千年不變的冰山臉,偏偏身上又透着一股蓮花般純淨高雅的氣質,翩翩少年郎,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浮宮弟子中的第一人,果然風采照人。
她左手中長劍一橫,已朝北堂渺發起了進攻。以他所教的招數,結合了雪靈染的指點,再經過了自己的揣摩與領悟,夾雜着一往無前的氣勢向他一劍刺去。假如面前的人就是刺客,那她該如何出其不意的自保?
她的招式在北堂渺眼中宛如透明一般,待那一劍幾乎刺到了面前,他才右手舉劍輕輕一擋。用劍面将她的劍尖抵了回去,心中卻同時亦生了一絲疑惑,爲何這一式劍招會如此的純粹,完全沒有了她自己劍法的半分影子?
就在他稍稍出神的瞬間,鳳墨影眼眸一沉,連續三劍再刺,招式中看不出明顯的變化,但這三招卻連貫得如流水行雲。第一招将第二招的破綻補上,第二招又将第三招的破綻補上,一時不及細想,他手中的劍便似有意識般一一化解了開來,最後一招時竟下意識地用上了内力。
“噗”地一下,他的招式夾雜着内力将鳳墨影連人帶劍蕩了開去,她後退幾近飛去,一個站立不穩便坐倒在了地上。
鳳墨影怔了一怔,剛才那股由對方木劍中傳過來的宛如電流般的氣息,便是内力?威力竟然如此的大,讓她猝不及防間便栽在了地上,這還要怎麽打?
她頭疼了,那些刺客的内力,又該拿什麽去抵擋呢?
北堂渺亦是怔了片晌,才反應過來。他看向鳳墨影,想不明白爲何她不用内力抵禦。
她剛才運用他僅教的幾式劍法很是高明,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這三招可以如此連用擊敵。正因爲威力極強,他的内力才自然而然地運到木劍上去抵擋對方的殺招,隻是想不明白她爲何不用内力抵擋?
而是任由自己這樣狼狽地在他的面前摔坐在了地上?
他一時無措,又是不解,隻緩緩的拱手請罪道:“北堂一時魯莽,還請陛下恕罪。”
鳳墨影神色複雜地擺了擺手,仿若無事地說道:“也并不是你的錯,是寡人自從受傷以來,内力運氣總是不順暢,在對敵之時不免有些阻礙。”
她一面說着,一面用右手在地上一撐,站了起身來。
這一下屁股上疼得很,她卻不能表現出來。這是多尴尬而又沒面子的一件事?她在心裏呲了呲牙,暗自的不爽。
鳳墨影的眼色陰郁,冷冷地瞪了北堂渺一秒鍾,瞬間恢複如常。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是在她的身上讨回了一些前幾日受罰杖刑的利息了。再這樣陪練下去,對她是百分百的不利啊!
她将手中的木劍耍了耍,看似随口問道:“不知餘下的劍法,北堂什麽時候才能悟出來?”
一提到劍法,北堂渺登是神色一正,道:“這兩日尚未能靜心思索,請陛下且再寬容臣幾日。”
鳳墨影經他一提醒,回想起他又要整頓暗衛,又要給她監視沐王府,更要随時注意宮中的動靜,确實是馬不停蹄,無暇進行這等腦力創造活動。她檢讨了一下因自己的心急而忽略了别人的辛勞,心中微帶歉疚說道:“是寡人太心急了,北堂你且回去好好休憩一番才說。”
對于她此刻的和顔悅色與語氣中透露出來的歉意,北堂渺不覺有些意外,與他記憶中的那個女帝有些不能重合。他的目光極快地在她的面上一掠而過,但見神色真誠,并不似僞裝。
北堂渺眉梢微皺,想到她因氣息不暢而無法運用内力,若遇到刺客極有可能無法自保。自己也不能無時不刻地守在她身邊護佑,躊躇了片刻,試探地問道:“陛下照着那本醫書修複經脈時,是否遇到了什麽障礙?”
鳳墨影目光微微一亮,想不到他會主動來關心自己的内力問題。這個問題一直不能解決,就無法對抗來于這個時代的野蠻力量襲擊。但這個問題若非要找誰來解決,她又不得不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