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白離開後,雪靈染沉入了昏睡,殿中寂靜無聲,隻有窗外風聲依舊,遠遠傳來如海浪濤聲,深不可測。
窗外夜色,亦如深淵。
而她此刻正是那一個臨淵上站着的人,在這裏每走一步皆如履薄冰,不知何時就會掉進了這萬丈的寒冰中,萬劫不複。
鳳墨影掏出藏于袖中的醫書,又就着燈火細看。有意識地順着它上面所寫的經脈遊走,體内頓時又升起了那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暖流。鼓鼓囊囊地在身體裏的經脈中緩緩地跟着她的意念前行,這許就是練武之人的内功法門。
亦幸得前女帝這一副身體早已經是千錘百煉,這本有的功法如今既然得了法門,她便有望重獲這了這一項戰鬥值。
有望一天,從青銅直接升值到王者。
鳳墨影控制住了内心中妄生的想法,默默地将醫書上所記載的竅門一一地背誦了下來,以備日後随時随地皆可從記憶中調度使用,無需再依賴這本醫書。至于具體的練功法門,她還是需要去請教一下高手們。
隻是,如今人人都當她是一個王者,她又身處危境中,又怎麽能向别人輕易暴露出自己其實是一個青銅的事實?
這個目标人選,需得十分的可靠,這得慢慢地經過一番考察與挑選才行。
将書默下後,鳳墨影吹熄了燈火,困倦地在殿内的躺椅中躺下,披上了狐毛大氅,依然手持匕首,保持警覺地閉眼養神。
一夜無事,五更天後,窗外天色漸明。
鳳墨影起身,輕悄走至屏風後,伸手去摸了一摸雪靈染的額頭。感覺高熱已然退了一些,大概也就三十八度多了。她輕輕地籲了口氣,終于覺得神經不需要那麽的緊繃了。
今日,尚要等着楚子瑜送藥來。
心念剛動,窗外便輕傳一聲畢剝響聲。
鳳墨影手藏匕首快步走入陰暗中,憑這依稀的光線辨認已翻窗而入的人。隻見那人長身玉立,一身鳳衛服筆直地伫立在窗旁,正向室内遊目四顧,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人。
鳳墨影憑借着這具身體過人的目力,瞧清了那人的輪廓後,才從暗影中悄聲走了出來,低喚一聲道:“子瑜。”
來人轉首,在瞧見她的那一刻,明顯地輕籲了一口氣。立即朝她行禮道:“陛下,末将有事禀報。”
鳳墨影轉出屏風,來至他三步外之地,示意他說話。
楚子瑜當先将藏在袖中的三隻青玉瓶一溜地擺在了旁邊的長案上,才回身輕聲說道:“末将經過查訪,鳳翎衛無人失竊衣物。然有一批新服從織造局出來的時候,被人瞞下了一套。”
鳳墨影挑了挑眉,問道:“是何人?”
楚子瑜恭謹道:“是織造局的一位女官,有負責驗查服飾之職。”
鳳墨影瞧他說到此處臉上露出遲疑之色,不由道:“是有何奇異之處?”
楚子瑜眼眸一閃,立刻回道:“末将暗訪後,發現此人曾經受過先太子的恩典,且曾在東宮當過差。後因先太子薨逝,她便被分配到了織造局,後來便升遷至了如今的職位。”
鳳墨影眼前有些發蒙,這些陳年舊事,她這個初來乍到者又怎麽弄得明白其中的竅門?說不得裏面還藏着了許多的腥風血雨,許多見不得人的腌事。想到了這些,她就覺得腦門痛。
問題是,她如今的這個身份,還不能不面對這些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些錯綜複雜的人脈,不能對此兩眼一抹黑,撒手不管。
果然,楚子瑜道:“她的升遷還與臨淵公主有一些關系。”
臨淵公主,便是先太子的親妹妹。她如此作爲又是想幹什麽呢?将一個舊人安插在織造局,打得是什麽樣的算盤?隻是爲了方便能藏起一套鳳翎衛的服飾,爲了日後能混一個死士進入皇宮,對她進行刺殺?
這線也未免布得太彎曲,太長了?
但這局回首一看,卻又是漏洞百出。如今楚子瑜一經查證,便可查出了這其中的衆多關聯來。如果,鳳羽影要布局,就布這麽一個可笑的局面,如此地铤而走險,不思前,不想後?
鳳墨影腦中思路一過,暗自輕歎了一聲。她還是輸在了對皇宮朝廷中各種人不熟悉的份兒上,盡管如今在快馬加鞭地追趕着,補充着這些空白處,但仍然是時間有限,局面有限,不能把控全局的感覺,真叫人心中沒有底氣。
鳳墨影沉思了一瞬,擡眸對楚子瑜道:“太醫院給靈染開的藥,可曾查出有何不妥之處嗎?”
楚子瑜眸色一沉,低語說道:“果然如陛下所料,末将問過了宮外的大夫,他們都說這是一張醫治傷寒的藥,性屬溫熱,看似沒有什麽問題。但末将又問過了白少羽白太醫,他說這藥方沒有問題,但雪公子身上本有重傷未愈,用這等溫熱的藥物,卻甚爲不妥。”
鳳墨影心思急轉道:“其中有何蹊跷?”
楚子瑜道:“藥方中有些溫熱的藥會觸發傷口,加重病勢。但這張藥方算計得十分精妙,若不是詳知其中的幹系,卻是找不出錯處來。雪公子的醫案在白太醫入獄後亦遭人篡改了,屆時若是借傷成毒,卻怪不到這藥方上來。”
鳳墨影臉色一寒,這是要草菅人命了?這些人爲了對付她,還真是無不用其極,百般的算計黑心黑肝得很。
她沉吟道:“你速去查清爲靈染開藥方的人是受何人指使,看看此事與湯藥下毒一事是否有所關聯,此事亦要在暗中進行。”
楚子瑜應諾後,且禀告道:“如今朝中大臣爲了白太醫在藥湯中下藥一事紛紛上谏進言,請求陛下批下白院使一案。”
鳳墨影心中了然,說道:“此事寡人自有計較,你且讓白院使父子安心。若他們是冤屈的,寡人自會還他們公道。與此同時,你必須派人暗中照應他們,勿讓對方在牢獄中動了手腳,謀取人命。”
楚子瑜心中一驚,恍然道:“末将明白。”
鳳墨影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漸漸明朗了起來,回首道:“好,你先行離開,等會外間的人便要多起來了。”
楚子瑜垂眸應聲行禮後,身影快速地離開了“白露宮”。
鳳墨影前行幾步,低喚道:“紫珞,更衣。”
紫珞在外應聲後,片刻便領着宮女們端着洗漱梳妝的器具推門進入殿内。一衆人腳步輕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唯恐引來女帝的怒責。
洗漱後,鳳墨影讓一群人趕快出去,隻留下了紫珞爲她更衣梳妝。
紫珞輕緩地爲她梳着頭發,鳳墨影垂眸問道:“昨夜裏可有異樣?”
紫珞手中不停,低語道:“昨夜宮女茗兒又半夜起身如廁,奴婢暗中尾随于她。發覺她正是假借如廁之名,實則是到了宮牆邊朝外傳遞消息,牆外有人作應。奴婢怕倉促行事會打草驚蛇,是以并未曾跟随那人。奴婢過後細察發覺茅房後面的宮牆腳下草叢裏隐藏着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
鳳墨影神色冷然,颔首道:“你去查一查茗兒的底細,看看是經何人之手安排進入來儀殿的。”
紫珞輕應道:“諾!”十指靈巧地重新給她绾好了發髻,點綴上珠钗耳墜等飾物,才退了下去,又命人布上了早膳。
等殿内重新安靜了下來,鳳墨影照樣提了熱水轉入屏風後,把水灌到兩隻茶盞裏,一隻用來浸泡起楚子瑜新拿來的青玉瓶;一隻攤在案面晾着水。
随即,走至榻旁,輕輕敲了敲木欄,她聲音保持着不喜不怒,不驚不咋地問道:“靈染,你醒了嗎?”
雪靈染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鳳墨影面色平和地轉身過去,用幹淨的帛布醮了水,再回來榻沿,說道:“把右手伸出來。”
雪靈染沒有猶豫地配合着從被褥裏伸出了右手。
鳳墨影将手中的溫熱帛布攤開放到他的手上,說道:“這是給你絞臉的。”
雪靈染面上沒什麽表情,手卻是頓了一頓,才往自己的臉上擦去。
擦好了,他将帛布遞出去,鳳墨影便自然地接過了手裏,低聲說道:“先吃了早膳,再喝藥。”聲音都不帶起伏地說罷,就将帛布放到矮案上,轉身出去長案上端了一碗晾得溫熱的粥回來。
她依然坐到了榻旁的那張交背椅上,轉動的目光卻在榻上溜了一圈,又回來了手裏的粥上。正在想着,是自己繼續喂食?還是讓他自己來比較好?
怎麽感覺,都覺得自從昨晚自己一時嘴壞起,殿内的氣氛就發生了一些變化。莫名得讓人心裏壓抑,心裏不爽。
她想了好幾次,卻是找不到症結所在,也就不想了。
反正,她本來就隻是一個接盤俠,這盤接得好,接得壞,隻要保證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内,不讓它有太大的偏離軌道的傾向也就罷了。
至于其中的細節操作,那還不是有許多可以預留的餘地嗎?
她此刻也沒有必要去花這許多的精力和精神,去斟酌這其中的每一個分寸。
雪靈染的氣息緩緩,舔了舔唇,聲音極輕地開口道:“陛下,可是生臣的氣了?”語氣軟軟的,似乎還帶着一絲絲的小無辜。
鳳墨影是愣了一愣,絕對想不到昨夜還很傲嬌,不肯理睬她的人倒是自己先服軟了?這又是什麽操作?
她竟是一時适應不過來,本來已經想好要和他相敬如賓,遵從這裏的禮節相待的,現在他怎麽就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樣了。他不是在氣她說話太過放蕩不羁、口不擇言嗎?
雪靈染輕歎一聲,雙唇開開合合地說道:“陛下,臣是怕自己擔待不起‘美色誤國’這四個字。臣隻想輔助于陛下,爲陛下分憂,而不是因任何原由成爲了陛下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