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羽不其然地也望了雪靈染一眼,見他沉睡不醒,心中有些不忍。但見鳳墨影态度堅決,斷不容他一個命在旦夕的小小太醫可以忤逆。于是,隻好點了點頭,說道:“諾!”
楚子瑜搬一張小案幾到榻前,白少羽将準備好的物品一一擺放好在其上。
鳳墨影把雪靈染放回到床上,楚子瑜即刻上前分别點住了他四肢的穴道,猶豫了一下,請示道:“陛下,是否要制住雪公子的昏睡穴?”
鳳墨影望向了白少羽。
白少羽道:“麻藥隻爲減少病人的痛楚,且藥量的拿捏需要非常的小心,不然救反成了害。而昏睡穴一旦制住,便有礙于病人的氣息,不易分辨出病人的生機了。”
鳳墨影決定道:“不要制住昏睡穴。”
聽他一解釋,就明白了其中的分别。就像是很多手術都隻是局部麻醉,病人的意識是清醒的。還有許多的儀器,都是在手術的過程中随時監察病人的情況,方便醫生随時判斷病人的生命體征,進行各種搶救措施。
她環視了一下環境,覺得光線不太明朗,便道:“子瑜,将那邊的九盞蓮花燈搬過來,全部點上。”
楚子瑜領命後,立刻執行安置好了燈火,将榻上的一片光景照得明亮清晰。
随後,他站到了白少羽的身邊,兩人分别用熱茶水淨了手。
白少羽示意,楚子瑜就幫忙拿開被褥,翻開衣衫,将幹淨的帛布卷成團塞入了雪靈染的口中,以防他感覺疼痛時咬傷了自己。
白少羽又交代他将另外帛布鋪圍在傷口的附近,一切就緒後,他手中的刀子就要落向了雪靈染的傷口處。
鳳墨影眼看着刀子即将進入皮肉,心中無來由地一跳。萬一這一刀子不是剜腐去臃,而是直入心髒,那豈不是等于自己害了一條性命?
自己嘗試相信白少羽的這一舉動,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她的背上蓦然地起了一層寒栗,忽然喊道:“慢着!”白少羽與楚子瑜皆是滿臉疑惑地望向她,手中停住了動作。
鳳墨影直視着白少羽,肅然問道:“你有十成的把握不會傷害到他的心脈嗎?”
白少羽握住刀子的手一緊,在她嚴厲的視線下,内心深處竟然有了一絲的不确定。
這樣的眼神,楚子瑜卻是很熟悉的,這是一種威迫力。這是一種來自于上峰對屬下的嚴格審核。他從軍那些年,就是從這樣的壓迫中訓練出來的。
白少羽的手微微地起了一絲的顫抖,他忙抿緊了唇,卻不敢輕易說出一個字來。
鳳墨影盯了他的手幾息,果斷地淨手後,說道:“寡人親自來動刀子。白太醫從旁協助,準備各種藥物救人。子瑜從旁守護。”
白少羽微怔過後,手中的刀子已被人截了過去,穩固地拿在了鳳墨影的左手中。
楚子瑜的反應極快,當即輕應了一聲:“諾!”對于鳳墨影的決定,他也感到了一絲的異樣,但曾經的軍旅生活讓他的意志和身體都很快地就服從了上峰的指令。
鳳墨影不再理會他們的目光,排除幹擾,閉目回想了一下人體肌膚與骨骼的構建,又回溯了一下心髒附近的結構。她在腦中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下刀的分寸大約在哪一個範圍是屬于安全之内的系數。
“白太醫我們此刻開始,如有錯漏需及時提醒。”鳳墨影的目光落向了手中的尖刀,又移向雪靈染胸膛的傷口處,一面吩咐;一面彎下了腰。
“諾!”白少羽回神地應了一聲,手中快速地拿起盒子裏所備有的金瘡藥和帛布。
楚子瑜讓開幾步,神情專注地守在一旁。
下一刻,鳳墨影手中的刀子便極其穩定地劃入了傷口中,雪靈染立刻感覺到了疼痛,身體反應自然地一僵,随後微微顫栗。意識一旦清醒了過來,他立刻咬住了口中的布團,眉頭緊皺,整張臉都疼痛得扭曲了起來。
鳳墨影另一隻手按住他發顫的胸膛,低語道:“如果你能聽見,就盡量忍耐住,傷口必須清理一下。我盡量加快速度,不會讓你痛苦太長時間。”
雪靈染雖未睜開眼睛,呼吸卻變得深長起來,幾息後慢慢地将身體變得放松了一些。
鳳墨影看了一眼他緊緊咬住牙關的臉頰,目光一轉,又專注在了那傷口上,手中的刀子重新活動了起來,将其中紅腫發紫的腐肉、臃毒,逐一清除。
她手中使用刀子的力量輕巧而靈活,切、挑、剔、剝、削,就像是在雕琢最精緻的玉石雕像般,小刀極其的精準而謹慎,每一寸地方都似在心中精确計算過的一樣。
白少羽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驚訝,随之無限地歎爲觀止。
自己是絕對做不到如此完美的。
他一面目不轉睛地看着;一面不時地提點一二,讓她留意注意,清理幹淨。卻不料她比他想象中做得更好,似乎是心中早已十分熟知人體構造,知道何處要避開要害;何處不能下刀太深太重。
他可是曾經瞞着父親,悄悄地到義莊裏跟随着仵作一起驗屍,甚至是大膽地解剖過才對人的肌理骨骼和五髒六腑有了些了解。
卻不知陛下從小便是皇族貴女,如何也似對此了然如斯。難道上戰場大戰,還會……
白少羽給自己的想象,吓了一驚。
“白太醫……”鳳墨影發覺喊了兩聲,身邊這人還在出神,又看了一眼雪靈染,見他雖還皺褶眉頭,但已無先前的強行忍耐的那種痛苦,想是麻藥已漸漸起效發揮作用,心中還是有些不耐地提高了一點聲音。
白少羽心中一震回神,後知後怕地看向她。
鳳墨影無暇理會他此刻的小心思,快速地繼續說道:“給我擦掉額頭上和眼睫上的汗水,快點,馬上、立刻。”
白少羽還微有猶豫,楚子瑜已是一手截過了帛巾,聽從軍令般毫無心理障礙地輕巧拭擦掉了她額頭和臉上的汗水。
鳳墨影手中不停,口中囑咐道:“子瑜你繼續留意,不能讓我的汗水掉進他的傷口裏。”
“諾!”楚子瑜輕應道。
白少羽呆站在一旁看着,竟然覺得自己堂堂一個太醫,在此無甚用處。
“白太醫,好了嗎?”鳳墨影用圍在胸膛附近染了血的帛布擦了擦上面的鮮血,檢查了一下傷口,向他問話确認道。
這一回,白少羽一直緊盯住傷口,立刻回道:“可以了。”馬上将手上打開的金瘡藥一層一層地灑了上去。
楚子瑜也出手止住了傷口附近的穴道,減少鮮血的湧出,兩人小心地給雪靈染包紮好了傷口。
鳳墨影放下刀子,拿起方才擦汗的帛布拭了拭手上的血,側頭問道:“有無吊命的藥,給一顆他含着。”
白少羽同時心思一樣,已拿起了一顆藥丸,回道:“陛下,這是靈犀丸,傷後護心脈最見奇效。”
鳳墨影順手便将那顆被人舉在面前的藥丸接了過來,抽出雪靈染口中的布團,放進了他的嘴裏。
楚子瑜同時問道:“陛下,要解開雪公子手足被制的穴道嗎?”
鳳墨影的手指剛從雪靈染的嘴唇上離開,聞言,頓時心裏有些尴尬和局促。她面上卻一派淡定,看向雪靈染,輕聲問道:“靈染,你若能忍耐疼痛,便給解了穴道?”
雪靈染仍然是閉着眼睛,緩緩地點了點頭。
鳳墨影朝楚子瑜示意,讓他解開了雪靈染的手足穴道,側首再看了一眼此刻很上道的,早已到一邊伏案揮筆寫藥方的白少羽。心中思量了一番,低聲對楚子瑜囑咐道:“你拿着藥方去宮外配藥,熬好裝了藥湯再入宮來……”同時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楚子瑜了然地點了點頭。
鳳墨影才又說道:“待會兒你送白太醫回内獄後,讓绛璎端着在太醫院熬好的藥過來‘白露宮’。”
楚子瑜輕聲道:“末将明白。”
白少羽的藥方開好後,楚子瑜也已收拾好了染血的帛布、刀子,全部裝進了木盒子裏。
随後,兩人一同向鳳墨影行禮告辭,楚子瑜提着白少羽又從來時的窗戶悄聲翻了出去。
鳳墨影由着那扇窗戶開着,散一散室内的血腥味。
她重新彎腰,将雪靈染的衣襟系上。
雪靈染的手輕輕一動,又悄無聲息地放了下來。
一直到她給他蓋好了被褥,雪靈染都沒有睜開眼睛,隻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動了動,開口微弱的道:“陛下,這裏血污和病氣重,不宜久留,您讓杜衡進來照料臣吧。”
鳳墨影扯過幹淨的帛布又給他擦幹淨額頭和臉上的冷汗,低語道:“不要說話,累了就休息一會兒。你這宮裏也不幹淨,杜衡,你就信得過嗎?寡人不放心别人知曉你如今的病情,誰也不敢輕易相信。”
雪靈染眼角微微泛紅,說道:“是臣沒有照料好自己,不怪杜衡。”
鳳墨影也不知道那麻藥的藥效過了沒,也不知那效果如果,回想起方才動刀子時,他蹙眉強忍時的痛楚,不由心中一軟。伸手去握住他仍舊微微在顫栗的手,攥緊那修長的指節,感覺着那冰冷的體溫,安慰道:“寡人不怪你,也不會怪他,你且放寬心,還很疼嗎?”
雪靈染的唇角暈染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聲音微弱得似即将消散的雪花般:“不疼了。”
這哪能不疼?鳳墨影暗忖道,卻也不去揭穿他。唇角不自覺地泛了一絲笑意,心中同時劃過了一絲異樣。轉眼見有幾縷發絲粘在他的臉頰上,忍不住伸手指去将它們一一給他撥開了,露出了那張讓人觸目驚心的臉來。
她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靜默了數息後,才說道:“你睡吧。”
雪靈染輕歎了一聲,低語道:“有陛下在,臣睡不着。”
他這是在瞎說大實話?實際是疼得睡不着?
或是在這個時候,還不忘對前女帝說情話?在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