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了來人後,鳳墨影心中暗道自己太草木皆兵了。自從在這座皇宮裏醒來,她的神經就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态,也難怪她要處處小心在意。實在是危險、陷阱,太多了。
窗旁,是楚子瑜提着一個小内侍輕巧地跳了進來。
他們快步走近後,鳳墨影發現自己估料未錯。那個小内侍面容有些消瘦了,但一雙眼睛依然很靈動,他瞧見鳳墨影後,即刻前行幾步,朝她行禮,悄聲道:“臣參見陛下。”
鳳墨影微微點頭,又朝楚子瑜遞了一個贊許的眼色,才與僞裝成小内侍的白少羽急道:“你快去給瞧瞧雪靈染,看看他怎麽就病成了這樣?”
白少羽一聽,臉色一凝,忙應了一聲:“諾!”立刻趕到了榻前,坐下矮墩,拉過他的手聽起了脈來。
左右輪換把完,他的眉頭深蹙,似乎情況不容樂觀。白少羽又徑直拉開了被褥,解開雪靈染的衣襟要去檢查傷口。
鳳墨影倏然快步走到榻前,左手翻出匕首,白光一閃薄薄的刀刃穿入綁帶用巧勁一挑,綁帶便全然割斷散了開來。既不傷皮肉,也沒有驚動雪靈染一絲一毫。
隻是驚呆了白少羽,那刀子離他的手指就隻有一寸之地,如此手起刀落,眼前一花。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鳳墨影已經收刀入袖,一臉催促認真地看着他,似乎絲毫沒有考慮到他這個被驚吓者的心情。
站在一旁的楚子瑜目光閃動,心情又是不一樣。
鳳墨影見他仍是一副萌新的呆樣,不由唇角一翹,低聲對他道:“你倒是繼續看病啊。”
“哦。”白少羽自然而然地應了一聲,心中卻是暗暗大呼,大喘了一口氣。才又撥開了綁帶,目光落在雪靈染胸膛的傷口上。
等傷口完全暴露出來,鳳墨影心中又不由震驚了一下,這劍傷如此深,當時是會有多痛?這人帶着這樣的傷口,一直就不聲不哼,直到她想起來要來看看他,他也不曾向她吐露過自己傷情的事。
對她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全然皆是爲了維護于她,擔憂她的安危,想要給她一個周全。
鳳墨影咬了咬唇,如果自己是前女帝,那麽就真真是一隻大豬蹄子。不知這些時日以來,他心中是何種的想法?
可曾心灰意冷?
可曾寒心後悔?
片刻後,白少羽檢查了一遍傷口,重新給雪靈染蓋回被褥。立刻起身向鳳墨影禀報道:“陛下,雪公子這傷已借傷成毒,臣要先重新爲他清理傷口,再開藥調理病症,隻是如今……”
他一攤手,表示身邊沒有可用之物。
鳳墨影看了楚子瑜一眼,又問白少羽:“你要什麽工具?”
白少羽馬上轉身對楚子瑜道:“請統領大人帶來一把鋒利的小刀,麻藥、綁帶、最好的金瘡藥和能救人活命的珍藥。”
鳳墨影随即吩咐道:“子瑜,你去找绛璎到寡人的庫房裏找,務必拿到最好的藥過來,盡快!”
楚子瑜抱拳應道:“諾!”轉身幾步,便悄聲翻出了窗去。
回過頭來,鳳墨影指了指一旁那碗未喝完的藥,與白少羽道:“是藥出了問題還是怎樣?昨夜他隻是高熱,還能與寡人說了半天的話,今日就怎麽會不省人事了?”
白少羽在她面前也并不唯唯諾諾,坦言說道:“陛下,藥需要檢驗藥渣才能查出是否有問題?但照雪公子的情況來看,這些天喝的藥許是并不對症,又或許因忽感風寒,藥方有所改變,卻并不恰當,他自己又不曾得空細查。”
他的這一番話,讓鳳墨影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她暗自腹诽了一下,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被這個小太醫調侃了,本來也知道要檢驗藥渣才能出結果,竟然指着半碗藥要他說出一個所以然來?想想,自己都覺得荒謬。
鳳墨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榻上的雪靈染的臉上,心裏不确定地歎了一口氣。
但聽到白少羽說到“他自己又不曾得空細查。”這一句話時,她的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歉疚了一下。
雖然,雪靈染要對其付出的人,并不是她。
可畢竟,如今是她穿了這副身體,已是這副身體的主人,那麽之前所遺留下來的問題,似乎也如同這步步驚險的局勢般無法逃避,一樣樣地都要承接了下來?當起一個合格的接盤俠?
殿内一片寂靜,白少羽内心有些不安,後知後覺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是否嘴太溜,話說得有點沖了?
自己的父親還在大牢裏,白家一家老小的性命還被懸在刀下,捏在陛下的手裏。
怎麽就不會說話了呢?
此刻說話又得罪了陛下,那不是給自己一家子挖墳埋坑嗎?
這一下子,驚得他臉色有點白,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微微瞪大,垂下了頭,用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瞟向斜前方一直沉默不語的鳳墨影,心頭驚悸地亂跳。
鳳墨影看似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内心哼哼:這下該害怕了?想清楚了?本女帝現在是可以得罪的人嗎?讓口直體,說話不過腦子,二貨一枚。
她回眼想了想,讓一個醫生承受這樣大的壓力好像不太好,特别是這人等會兒還要給人動手術。萬一他的心理不過關,把事情給弄壞了,那不是成了她的過失?
鳳墨影調整了一下心态,故作肅容地道:“白太醫,你與白院使一案,寡人會命人徹查清楚,不會讓奸人得逞,而讓無辜的人蒙冤受屈。此刻,你隻管安心地做好一個大夫該盡的本分。”
白少羽半息後才回過神來,忙不疊地行禮道:“諾!”
他得了這麽兩句話,心情才稍稍安定了下來一些,轉眼又去看了看雪靈染。
說話間,楚子瑜又已從窗外閃身進來,從袖裏掏出一個精巧的木盒來。
他向鳳墨影行禮,得到了指示後,将木盒遞給了白少羽。
白少羽接過了木盒,打開,檢查了一遍裏面碼得整齊的物品。然後回首朝楚子瑜道:“還要煩請楚統領相助于下官。”
“好。”楚子瑜随即上前,随時候命。
白少羽的神情一下子嚴謹了起來,交代道:“在下官動手前,楚統領先點住四肢穴位,以防雪公子痛醒後彈動誤傷心脈。再者,下官清理好傷口後,楚統領需及時止住附近的穴位,以防血脈噴湧。”
鳳墨影在一旁聽着,不禁皺眉,說道:“就不能隻用藥,不動刀子嗎?”這傷口如此相近于心髒,一旦動刀子,便是一番不小的風險。
白少羽鄭重地回道:“雪公子此刻高熱不退,陷入昏迷,病情兇險。這傷口中已有腐肉化臃,不将其及時清理,隻用藥物怕是無法速解傷毒,唯恐侵襲心脈,有礙于性命。”
鳳墨影多少也明白事情的輕重,隻是盼他能有什麽更保險的法子。如今聽他此般一說,便知道動刀子是勢在必行的事了,又擔憂地問道:“你就不準備用麻藥嗎?”
白少羽立刻正色回道:“禀陛下,照雪公子如今的情形,麻藥怕也是喝不進去多少。等會兒臣會先喂他喝一些,讓楚統領下手點穴是以防萬一,以确保萬全之策。”
鳳墨影點頭,忖道,此人這回說話就很靠譜了。
目光又轉落在雪靈染的身上,覺得在心口附近挖肉的痛楚,不知道他能不能夠再承受一次。
看他一臉的蒼白,清瘦脆弱得似易碎的白玉般。
轉眼間,一道藥香飄了過來。回神就見白少羽已調好了麻藥,端了過來,他手裏拿着藥碗,對楚子瑜說道:“煩請楚統領扶起雪公子,掐住他的兩頰,撬開他的嘴。”
楚子瑜“嗯”了一聲,正要上前。
鳳墨影忽然道:“寡人來吧。”不待兩人微帶訝異的眼神投過來,她已經伸臂從雪靈染的頸下穿過,手指扶住他的肩膀,帶着他慢慢地坐起身來,依靠在她的身上。
她的另一隻手曲起指節熟練地往下巴處一頂,他就自然地張開了口,拇指與食指順着他的兩頰一捏,對白少羽命令道:“把藥給子瑜,你去做準備。”
白少羽驚奇地看着她如此精巧的手法,聞言後,楚子瑜已将他手中的藥碗穩當地接了過去。
鳳墨影轉而對楚子瑜道:“小心一點灌進去,盡量全部灌完。”
楚子瑜道:“諾!”将藥碗湊近雪靈染的雙唇,小心翼翼地将藥汁一點一點地成細線般地灌了進去。
他的手極其地穩定,動作由始至終保持着同一個狀态。
鳳墨影不由盯了一眼他的手,覺得這一雙手方而長,完全是屬于男子該有的手,雖不如雪靈染的那樣完美,但是卻給人一種穩定的力量。
這邊在喝藥,那邊白少羽在準備藥物和炙燒刀具,目前一切都進行得極爲順利。熟料,藥剛喂完半碗,就已喂不進去,再喂都溢了出來。
白少羽聽到着急的聲響,忙看了這邊一眼,低聲說道:“陛下,病人自己不吞,是喂不下去了。”
楚子瑜又試了一下,情狀依然不利。
鳳墨影輕歎了一聲,隻好作罷:“既然勉強不了,就不勉強了。”
“諾!”楚子瑜應答着,将藥碗收了起來,退到了一旁去等候。
鳳墨影依然圈住雪靈染在等着白少羽。
白少羽猶豫道:“陛下,麻藥要一刻鍾才能起效,是否還能再等一下?”
楚子瑜随後道:“陛下,此事若不欲爲人知曉,内獄中恐時不能久待。”
鳳墨影看了一眼閉目沉睡的雪靈染,心思轉了轉,若風聲洩露,不知對方還有何種手段等着朝他們招呼過來,與其防不勝防,不如且忍一時之痛,速戰速決。
她擡眼看向白少羽,毅然決斷道:“此刻便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