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東苑之行


次日,女帝又不上朝,卻風聞了昨日來儀殿中現出湯藥有毒、沉水香加料的事件,太醫院的白家父子被關了内獄。在後宮中徹查也有不少人一夜之間成爲了階下囚,照着這等事态的發展,群臣心下皆是忐忑不定。

繼而聽聞今日女帝将在新建的洛水雲天東苑,攜同了後宮衆人開宴尋樂,暗中更是一片嘩然。

左相青寞聽聞後,憂思忡忡,他屢勸無效,女帝還是一意孤行地沉迷在那些荒唐的行徑中。今日更了解到,這一次的宴會還是他的兒子青夜離親手爲女帝操辦的,心中更是痛上加痛。

兒子身爲後宮管事的,若不是他執意不願,早已是皇夫的人選。如今不僅不以身作則勸着女帝收斂,還幫着她往作死的道路上狂奔,這是怎麽回事?

這位老父親想不明白自己兒子的心思,心下更是又氣又怒,可惜兒子不在跟前,逮不着他狠狠地責罵一頓。

前朝的糟心事,暫時抛開不管。

且說這東苑,青夜離一日一夜功夫管着這許多樁事,卻也沒有落下了哪一件,且件件都辦得有聲有色。

東苑清掃得幹幹淨淨,偶爾還能見着幾堆别有意趣的雪偶。梅林裏更是布置一新,今日有恰逢是一個晴天,梅花燦燦,清香繞鼻。林中長案列舉,清酒果品一應俱全。

梅花樹下的草地掃幹淨了雪,鋪了厚厚的毯子,人坐在其上也不覺得冰涼。又在梅林四周挂起了白色的紗幔,将宴飲之地圍了起來,寒風吹不進來,隻餘徐徐清風搖曳着粉蕊清新。

燒水的火爐裏一陣陣的白煙升騰,在其中萦繞如霧。溫酒的碧壺裏一陣陣的酒香蔓延,在裏面熏然若醉。

後宮的公子們依約按時而至,被宮女引進梅林中看到如此情景,皆是有些驚詫。今日之宴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以往女帝的享樂一貫是绮靡鋪張,窮盡奢華的,而如今一看,這等情景竟有些清逸幽靜、空曠高遠了。

各人紛紛入座後,身着青綠衣裳的宮女們爲他們添酒斟茶,進退有度、嚴謹有禮,亦不似往昔的嫣然輕語、大膽言笑了。有心的人逐一望去,可見這一批宮女都已不是往日舊人,全然被換上了一些新的面孔。

難道這些都與昨日在來儀殿發生的事情有所關聯,今日這一頓宴飲,又是所爲何事?

有些人不由心中惴惴起來,着實琢磨不出女帝此番是何等的心思,隻是明顯的不似尋常的聚衆行樂。

“沐王到……”梅林外忽有宮人高聲唱道。

衆人又是一懵,這不是宮内的宴飲?爲何還請了沐王來?若不是宮内的宴飲,爲何又隻請了沐王來。

各人心中更是疑雲重重,在各色各樣的目光注視中,沐王斐玉晏緩步入了梅林,在宮女的帶引下走進了聚會地。現今在場的人中,自是以他的地位最尊崇,餘人皆紛紛朝他行禮。

就連青夜離也不例外,但隻朝斐玉晏行了個平禮,畢竟他的身份在哪兒,代表的又是皇家後宮最高的尊位。

斐玉晏神情寡淡如水,還了他一禮,環顧四周後,說道:“夜離此番安置,倒是别緻,讓人耳目一新。”

青夜離謙遜一笑,“此番布置,皆是陛下的意思。”

“哦?”斐玉晏不掩面上的驚詫,啧聲道:“難得,難得!”

在這皇宮中敢如此放肆言談的人,也隻他一個了。

旁人還是忍不住側目,隻見他一身白衣白裳,對襟與袖口皆用金絲繡了如意紋,烏發梳髻,簪着一頂紫金冠,肩上披着深棕色的狐毛坎肩,尤顯得他蕭疏清朗、氣質軒昂。

青夜離站在他的身邊亦不遑多讓,一身滾毛邊的紫色錦衣,暗繡着松柏紋。發上插着烏玉玳瑁簪,腰間挂着一串暗色絲縧的圓潤玉佩。面色如玉,五官分明,薄唇角噙住一絲微笑,洋溢着溫文與高雅的韻味。

鳳墨影止住了宮人的宣唱,悄然踏入梅林,便見到了此番的場景。衆人環視中,其中兩個出類拔萃,叫人過目不忘。

她蓦然停住了腳步,心頭詭異地一笑,竟然覺得這相顧站着的兩人莫名的有種堪可入畫的p感。

在腐女的這條不歸路上狂奔了一陣,一道不鹹不淡的目光卻是直刺刺地打擾了她的幻想。

鳳墨影一轉頭,卻尋不着了那一道目光,隻聽見眼前的人中不知是誰首先喊了一聲:“恭迎陛下聖駕!”

然後便是齊刷刷地行禮一起喊:“恭迎陛下聖駕!”

這麽多人的聲音加在一起,這等情形也還很震撼。來到此地這些時日雖都隻是一兩個人來拜見她,但已經有點習慣了。這頭一次的接受衆人參拜,心裏震撼歸震撼,明面上卻已來得穩定自如,不再拘束。

她大大方方地道了一聲:“平身免禮。”便在兩位女官和宮女們的簇擁下走向了主位,安然自如的坐了下來。

兩位女官退開幾步後,轉身煮茶的煮茶,驗果品的驗果品,各司其職,相得益彰。

鳳墨影見衆人仍然站着,不由又道:“賜座。”

斐玉晏與各位公子才緩緩落座在自己的席位上。

鳳墨影轉眸看了斐玉晏一眼,斐玉晏也恰好與她目光相接,也看了她一眼,于是問道:“尚不知陛下今日開宴,邀我等到此是否有事相商?”

她看了他一瞬,目光又移開,慢慢地掃在在座各人的臉上。本來三十二人的後宮,經過了昨晚的搜查後,已有五人以各種的罪名入了内獄,餘下這二十七人,加上斐玉晏,正好是二十八之數。

“沐王何以見得寡人是有事相商,而不是隻想邀你們來飲酒作樂、放浪形骸?”鳳墨影輕抿了一口新鮮的茶水,含笑道。

斐玉晏眉梢略動,聲音如金玉清朗:“若隻飲酒作樂,卻不見優伶舞姬、琴師歌者的蹤迹,更無投壺鬥禽等物?”

鳳墨影又是笑了笑,說道:“那等俗物不屬于此間梅林,既入如此仙林,便應酬唱高雅,效仿曲水流觞之樂。″

紫珞早已折了一截梅枝,如今雙手奉上了禦案上。

鳳墨影目光掠過清麗風雅的梅枝,一笑說道:"今日以梅枝爲樂,待會兒鳳鼓聲停下後,梅枝攥在誰的手裏,或放在誰的案上,便該由誰來受罰。”

“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罰?”斐玉晏微微一笑,擎了一杯溫燙的酒喝了一口,說道:“還是罰酒嗎?”

不知情的衆人亦是心中同問。

鳳墨影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今日并不罰酒,宴上的美酒衆卿可以随意暢飲。但梅枝落到他手裏或案上的人,便要拿出一樣才能來,或是賦詩一首;或是就景作畫一幅;或是木石雕刻一尊;或是制香一爐。”

斐玉晏皺眉,問道:“這項才能必須要可見?”

鳳墨影颔首,心想這人反應倒是快。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沐王所言甚是,這些物件還得保存下來,稍後寡人會在其中評判出優勝者,給予封賞。衆卿須得全力以赴才是。”

後宮衆人一聽,皆是俯首稱是。

斐玉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他明明不是這宮裏的人,爲何偏偏受邀在此列?初來此地,他已發覺,除了自己是由宮外進來的人,餘人皆是後宮中人。

如今聽她如此一說,心裏更是覺得怪異。

今日的這般行徑,所爲何事?

他的目光掠過杯沿向主位上的女帝不經意地一掃而過,從她的那張臉上看不出半分的端倪。她今日的妝容精緻,容色更比往日的豔麗,身上白裳紫花的常服配着白狐坎肩,顯得可親了一些。但那身上的氣度依然嚣張,但嚣張之餘,又透着點有别于往日的神秘與莫測。

往日裏雖别人摸不清她的喜怒,但自小一起長大的他,還是能夠猜中她心中的所想。

因爲他了解她從小到大的處境與心情,若想在這并肩王府這麽一個看似高貴,實則風險極高的沐王府裏生存下去,就不能不對皇家人有所了解,不能不對其時當位者的心思了然。

可自從她在朝陽台遇刺醒來後,他就感覺自己的敏銳在一步步地退減。這種感覺令人有些無力,他與她間的距離會否一步步地擴大,最後完全脫離了他一貫自信的掌控?

斐玉晏攥緊了酒杯,輕輕地放到了案面上,收回目光的同時,瞥了一眼坐在女帝左前側緘默溫笑的青夜離。

青夜離此刻卻是垂眸低目,對斐玉晏探視的目光似乎一無所察。他看似正在專心緻志地剝着指尖的那顆青葡萄,晶瑩剔透的果子肉映着玉白的手指,刹是好看。

鳳鼓聲已“咚咚咚”地變着花樣地敲起了音調,梅枝已在在場除鳳墨影外的長案上傳送。

鳳墨影不可忽視地将目光落在了青夜離的身上,看他顯得悠然自得,并不似在座的一些人那麽的緊張與在意。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随天外雲卷雲舒。”她竟一時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了這麽的兩句。

青夜離本與她坐得最是相近,便将她的話聽在了耳中。他蓦然回首,朝她溫文一笑,輕聲說道:“陛下這兩句實讓人耳目一新,韻味悠長。”

鳳墨影一怔,她說出來了。

實在是他方才的那種神情姿态太切合這兩句的意境了。怪不得前女帝對此人如此的癡迷心悅,江山社稷亦可以拱手相讓換他一眼,換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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