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沒有下雪,日間有一些稀薄的陽光。到了日落西山時,竟難得地璀璨了一下。
鳳墨影從窗裏往外望去,隔着這層層的宮阙看不到夕陽。卻能映照着那落日金黃色的餘晖,想象着太陽落下山去的最後那一刻的金碧輝煌。
“湯藥中給人加了一味紫陌。此藥本身并無毒,但若室内燃有沉水香的話,兩者便會産生毒素,慢慢地積累便會出現嘔血之症。”安靜如落針有聲的來儀殿内,回蕩着紫珞雙膝跪在地面上一字字清晰地禀報的聲音。
“已查驗無誤?”鳳墨影看似滿不在乎地回過眼眸來,淡然地問。
“陛下,此結果是由雪公子親自驗證,方太醫、錢太醫與奴婢親自監視所得出的。”
雪公子?鳳墨影的腦海中忽然閃出了一個名字來,問道:“是雪靈染。”
“正是。”紫珞颔首。
“此人亦擅草藥之道?”鳳墨影挑眉問。白少羽在此時拉雪靈染進來,想來也是知道他懂得醫術的,但此事是爲了給自己解困;還是另有目的?
“雪公子自謙略懂皮毛,奴婢擅自以爲他是一位調香的高手。太醫院試藥的衆人在吸入沉水香後,果然皆有輕微的中毒迹象。”紫珞略微斟酌道。
是啊,若非醫經、香道皆爛熟于胸,如何能察覺出這一碗藥的細微處,關鍵處一點即中。
如此說來,白少羽豈不是搬起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是說,他并不知曉雪靈染對香道亦如此娴熟,本隻是想借他的手逃過一劫,誰知卻是歪打正着,把自己給整了?
鳳墨影輕輕一彈指,問道:“藥是何人所下?”
紫珞正色回道:“今日的藥是白少羽所煎,如今已将他收入了監,由鳳翎衛審問。他的學徒冬至也有嫌疑,一并收入了監。”
鳳墨影輕輕皺眉,“除他倆人外,就沒有别的可疑之人?”
跪在一旁的瑩雙手奉上一本冊子,回話道:“啓禀陛下,太醫院今日當值衆人已一一查問過了,在煎藥前後的過程中,皆有不在場的人證。如今已備錄在案,請陛下過目。”
鳳墨影默然,這水是越攪越渾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鬼曉得是誰在此作妖?
“陛下,明天的遊園是否還如常進行?”紫珞思慮了一下請示道。
誰說如今不是多事之秋呢?
“如常啊。”鳳墨影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想了想,笑眯眯地又補充了一句道:“除生死無大事,又有什麽能阻礙寡人的及時行樂?你和绛璎下去好好的準備準備,明天必給寡人拿出最好的宴席來。”
“諾!”紫珞朝她福了一福禮,應諾着退了下去與守在門外的绛璎一起出了書房。
“将冊子呈上來。”鳳墨影向瑩吩咐道。
瑩起身,前行幾步,雙手将冊子放在了書案上。見鳳墨影沒有别的吩咐,便默默地後退幾步,轉身出了門外守着。
雲玳将熱茶重新奉上,鳳墨影一邊翻看着太醫院的筆錄,一邊指示道:“去将太醫院衆人的花名冊拿來。”
雲玳垂首退下,去書架上奉來太醫院的名錄。
鳳墨影伸手翻開名錄,極快地找到了白家父子的檔案,細細地斟酌起來。朝陽台一事未息,内鬼未察,敵首未清,此時宮中又鬧出這樣的一件以毒謀帝的事件來,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爲之,轉移目标,混淆視聽?
名錄看罷,心中疑團重重。鳳墨影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頭朝雲玳道:“傳旨宣青公子過來用晚膳。”
雲玳聞言,眼色不易察覺地閃了閃,而後屈身作禮應道:“諾!”
鳳墨影撇了撇唇角,臉上神色有趣,自己今日二度請青夜離過來,是否會讓人多想呢?更何況這雲玳還姓青,正是青夜離的親妹妹。
她這也是沒辦法呀。
誰讓她身在雲深不知處,總得找一人來摸摸路。既然青夜離是前女帝最信任的人,找他來也是目前最穩妥,最順理成章的事。
更何況,她這裏都出了這麽大的一件事了,他身爲這後宮的管家主,竟然沒有過來向她噓寒問暖一番,以表心意。若是真的女帝在此,該是多心冷傷情?她等會兒又該拿何種表情,何種态度對他呢?
青夜離來得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慢,連雲玳看向他時都一不小心地就流露出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小眼神。
鳳墨影隻似笑非笑地坐在長案前,吩咐一聲讓紫珞傳膳。
青夜離也不緩不慢地落座在長案的另一邊,溫文優容地解釋道:“東苑梅林裏的積雪太厚了,爲了給陛下騰出最好的景緻,臣接旨後便親自過去料理了一番。卻疏忽了太醫院出了毒藥一事,方才又去監了解了事情。雲玳不知臣的行蹤,跑了兩處地方才尋着了臣,故而讓陛下久等了,萬望恕罪。”
誰說這一番的說辭,不讓人心裏暖洋洋的?
鳳墨影欣然一笑,說道:“夜離能者多勞,凡事親力親爲,但這天氣大雪初晴還是得注意,莫要忽略了自己的冷暖。”
青夜離溫溫颔首:“多謝陛下關懷。”
鳳墨影擡眸看了他一眼,這人就是如此的溫潤如水,矜貴自持,且不溫不火地裹着一股禁止氣質。看似對誰都和和氣氣,謙謙有禮,但一旦有人對他生出一點非分之想,隻怕便會被推拒到最遠的一個角落裏去,就連他的衣角也摸不到一分。
前女帝是否就是這樣地被他誘着、懸着、吊着,若即若離,霧裏看花,雲中觀月?
難爲了,這等好情緻。
鳳墨影心裏默然地一笑,轉眼望了案上的菜肴一眼,卻不敢随意夾菜,怕是漏了餡。倒是紫珞與绛璎在一旁十分輕車熟路地爲他們一一布菜,這布菜的葷素顯然是按照前女帝的口味與習慣,她默默地一一記下了。便是連青夜離的喜愛,她也一并暗戳戳地記下了,以防萬一以後出了差錯。
這角色不好當,何況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呢。她這臨陣抱佛腳的,還不得好好地練練?
“夜離,你覺得這白家父子可有下毒的嫌疑?”鳳墨影吃了七八分飽後,停下了銀筷,閑話家常地朝他一問。
青夜離也已停下了手中的銀筷,三隻手指扶了茶盞,湊近唇邊呷了一口後,垂眸淺笑道:“據臣所知,這白家世代行醫,在我朝已有四代成爲太醫院醫官。而白懷遇更是得到先帝的聖眷封爲院使大人,其子白少羽亦是難得醫術精湛,少年成名,父子兩人是爲了何故要自毀前程與白家人的性命,冒險來進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雖則是反問,但話中有話。
鳳墨影盡量控制住了自己的神色與動作,無波無瀾地道:“或許他們是遭遇什麽人威逼挾持了亦未可知?”
青夜離出神了一瞬,說道:“臣到監察看時,白家兩父子正喊冤來着。興許他們是遭人陷害了,做了替罪羊亦未可知。”
“可曾用了重刑?”鳳墨影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問。
青夜離那雙琉璃般的眼眸在火光中暗了一暗,随後神色近似耿直地問:“那時還未曾。陛下是想動用酷吏行刑嗎?”
這話問的,實在有些過于直接,不像他一貫的處事手法。
但那語氣與話中的意思,頗是有些耐人尋味。
前女帝是十分喜歡用酷刑逼供的人嗎?這青夜離是不喜歡看她頻頻動用重刑?還是他覺得這白家父子倆是無辜的,心裏對他們有點維護之意?
鳳墨影頓了一下後,随即含笑直勾勾地望着他,直視着他的眼睛,低語說道:“夜離,你覺得不需要用重刑我們便不用。”她明顯地看到他在聽到這話時,那眼眸裏微微的顫動,纖長的睫毛緩緩落下,弧度完美的薄唇輕輕地掀了一絲笑意,宛如春風般蘇化人心。
這人進退有度,有時無聲更勝有聲。
靜靜地坐在那兒,便是一幅怎麽也看不夠的畫兒般美妙。
鳳墨影心中遲疑,這人就這麽腼腆,不經撩?臉上卻浮上恰到好處的笑意,輕聲說道:“夜離,若不用重刑,還有什麽方法可以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呢?”她的目光始終不離開他的臉,甚至帶上了一點的熏然。
青夜離依然垂着眼睫,目光定在了手裏的茶盞上,語氣溫和地回話道:“紫陌不是尋常的藥,太醫院的藥由何人何時稱出,用量多少皆有記錄可查。若太醫院的藥少了,便可查是何時少的,當時是何人看管記錄,又有何人曾到過取藥,一切都有根可尋。”
鳳墨影點了點頭。
青夜離又道:“若不是太醫院中的紫陌少了,那必然是由宮外帶進來的。如此一來,範圍就比較廣,便要從京城中的藥鋪查問了。臣建議此事可交由大理寺卿,沐顔來查辦。”
鳳墨影忽然問道:“夜離覺得這一件事情與朝陽台一事可有關聯之處?”
青夜離怔了一怔,擡起頭來,定睛于她,回道:“臣未敢擅自揣測。”他猝不及防的那一臉純善,看起來有些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