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喜看着自己慢慢被白霧包裹,心裏有股奇異的安甯,像歸鄉的感覺。這樣沉實的安全感,白霧像羽毛一樣輕輕撫摸她的身體,暖洋洋的,微癢的,讓人放松的。
她舒服得閉上眼睛,一時忘了自己還在山洞裏。
過了不知多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竟然回到了她一貫住的家裏。廚房裏有人在搗鼓什麽,發出盆碗的聲音,朱振喜覺得自己身體有些沉重,但還是起身去廚房一看。
然後她就看到了龐良。龐良身上系着圍裙,正在做飯,看到她過來,笑着說:“餓了嗎?”
朱振喜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人又沒了。
龐良納悶地被盯了一會兒,看到什麽,臉色變了,扔了手裏的東西關了火,朝她走過來。
“你還好嗎?怎麽哭了?是不是孩子不乖,踢你了?讓你難受了是不是?”他哄着她,摸她的額頭,把她帶到沙發上。
朱振喜這才發覺自己肚子有些大,原來是懷孕了。她一句話不說,讓龐良有些擔心。
又是倒水又是哄人,忙前忙後也沒讓朱振喜回過神來。就在龐良要給醫生打電話的時候,朱振喜拉住他的手。
“我沒事。”
龐良滿臉不信:“你看起來不舒服。”
朱振喜搖頭:“沒有,我隻是突然有點……想你。龐良,我很想你。”
龐良看她是認真這麽說,确實沒有不舒服的樣子,才松口氣,放下手機,抱住她,“傻不傻啊你。”
朱振喜靠在他懷裏,心想,我真的很想念你。
然而龐良不明白爲什麽,在這裏,他從未離開。
兩人抱了一會兒,龐良理智了一些,說:“我還得做飯,不然我們都得餓肚子。下午淳美和言顔要來找你,我們得先把飯吃了。”
朱振喜看他起身,愣了愣,“淳美?”
龐良沒注意到她臉色的古怪,徑直往廚房走,說:“是啊,你不是昨天打電話讓她們過來陪你嗎?害得他們還以爲我欺負你了。”
“我隻是太無聊了。”這句話自己從朱振喜嘴裏吐出來。
龐良說:“我也猜是你太無聊了,不過淳美她們可不信,等會又要質問我了。”
朱振喜摸着肚子,靠坐在沙發上,心裏有什麽結松開了,她輕聲說:“沒事,我會跟她們解釋的。我隻是太無聊了。”
吃完飯後,向淳美和言顔果然來了,她們提了許多零食和玩具,大袋小袋。朱振喜看了看那些小玩具,納悶。
“孩子還沒出來,怎麽就買這麽多玩具?”
向淳美說:“那當然要給我的寶貝提前準備,讓他一出生就比别的小孩擁有得更多。”
朱振喜搖頭,對她們溺愛孩子的行爲表示不贊同。龐良倒是習以爲常,朱振喜注意了一下,發現他輕車熟路地把東西提到另一個房間。
走過去一看,裏面堆滿大大小小孩子的用具,連搖籃都準備好了。
回頭一看,向淳美和言顔笑得得意,就知道這些都是誰買的了。她有些無奈,不過和好朋友在一起讓她高興,也就不說别的煞風景的話。
她們三人坐在一塊聊天的時候,龐良就在書房裏處理工作。微風從窗戶裏吹進來,外面的太陽幹淨,天地明亮,一切都平靜得讓人安心。朱振喜想,這就是她一直夢寐的人生。
她問向淳美律所怎麽樣。
向淳美以爲她懷孕還想要回去工作,不肯告訴她具體工作内容,隻說一切都好。有她和言顔在律所裏,不用操心。
朱振喜看她們誤會自己,想要解釋又不好解釋,索性任由她們誤會,說起别的事情來。
她漸漸忘記自己是在幻境裏,生活美好得讓她願意忽略這些,做出暫時的遺忘。龐良小心翼翼的照顧呵護,朋友們的陪伴,日子平淡如水,卻沒有煩惱。
就這麽過了幾天,朱振喜适應了這樣的生活。
又是一個晚飯後,朱振喜坐在陽台上消食,涼風吹拂臉頰,她惬意地眯上眼。龐良給她切了一盤水果,放在小茶幾上。
朱振喜沒有睜眼,伸手精準地拉住他的手,略帶撒嬌的語氣:“我想喝果汁。”
龐良笑了笑,摸摸她的腦袋,去廚房給她拿果汁。
這時,朱振喜感覺肚子裏有什麽異樣。她睜眼低頭看了看,吓了一跳。
陽台的燈有些昏暗,她差點已經自己看錯了。她的肚子裏黑氣萦繞,根本不是什麽小孩,而是一團黑氣。這會兒覺得不太舒服,正是因爲黑氣在侵蝕她的内髒。
這樣可怖的畫面,然而她隻是微微的有些不對勁,就像吃飽之後肚子撐/漲的反應一樣。朱振喜幾乎沒去想爲什麽她能看到這些,眼前的畫面足夠她震撼得說不出話,也無暇考慮其他。
她站起來,慢慢往客廳移動,一直盯着肚子。她看到黑氣之下還有一層白光,白光覆蓋器官,保護着器官不被侵蝕。
盡管有白光,也沒讓朱振喜放心。
她不明白爲什麽今天才發現,仔細回想,前幾天她似乎根本沒注意過她的肚子怎麽回事。也有幾次看過,但也沒看出問題。
今天晚上爲什麽變成這樣?
一時間,她開始懷疑究竟是今晚才這個情況,還是一直以來她懷的都是一團黑氣。她甚至想到了那個魔嬰,她可憐的第一個孩子,過去的陰影重新籠罩在她頭上。
也許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朱振喜意識到這一點,這幾天來的快樂一下子被打碎,煙消雲散。她不知道該怎麽告訴龐良這個事情,龐良對孩子的期待不比她少。還有向淳美她們,她們給孩子買了一屋子的東西,滿心歡喜等着孩子降生。
但孩子永遠不會出生,她捂住嘴,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聽到聲音,擡頭,龐良手裏拿了杯果汁,站在十步外看着她,一臉擔憂。
朱振喜想跟他說點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她伸手想要去摸肚子,還沒碰到,就聽見龐良一聲“别動”。
她愣住,手停在半空,驚訝地看着龐良。
龐良目光哀傷,視線從她肚子慢慢往上,和她對望。他隻說了那麽一句話,沒再說什麽别的,但朱振喜突然明白了什麽。
被蒙在鼓裏的不是龐良,而是她!
她冷靜下來,幾乎沒有感情地問:“龐良,我是誰?”
龐良沒有回答,神色難過。
朱振喜知道怎麽回事了,是她太傻了,這是幻境,她在肖想什麽。這幾天的快樂日子讓她糊塗了,還真以爲就是真實人生。
錯了,是她想太多了。
現實是龐良已經不在了,她不會再有孩子,淳美和言顔雖然還在她身邊,然而她們也各自有各自的苦痛。她們尚未解決麻煩,怎麽可能擁有這樣的平靜生活。
她覺得自己可笑,看着龐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扶着沙發,她彎下腰,眼淚滴答往下掉。她哭得喘不過氣來,爲自己的生活再一次破碎感到悲哀。
這不過是幻境,她卻當做真實。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竟然以爲自己真的能就這麽好好活下去。
聽到腳步聲,意識到龐良在往這裏走。這次換她大叫:“别動。”
龐良停下,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朱振喜冷靜下來,擦了眼淚,再直起身體擡頭的時候,重新變成冷酷清醒的樣子。她說:“這是幻境,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龐良,你回不來了。我很想念你,我真的很想你,在你離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但現在,我不能欺騙自己。魏亮在等我,我要去找他了。”
龐良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個任性的孩子。
朱振喜想,這幻境倒是有意思,龐良逼真得讓她心動。
但再怎麽逼真也是假的,她不能一錯再錯,竟然已經意識到怎麽回事,不可能再欺騙自己就這麽淪陷。這是幻境的陰謀,她無情地想,幻境造出這麽溫柔的龐良想要讓她永遠就在這裏,不可能。
即便留下,也不會永遠幸福,她遲早會被肚子裏的黑氣弄死。
她開始琢磨怎麽才能離開這裏,看了看周圍,又回頭看了一眼陽台,不知道從這裏跳下去能不能行。
朱振喜沉默的想,不錯,她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亂七八糟的情緒慢慢沉澱,最初發現自己可笑臆想時的痛苦已經消失,現在再沒有比她冷酷的人。
她看龐良一直盯着她的肚子,突然想到什麽,一咬牙,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聽到龐良一聲凄厲的叫聲,朱振喜臉色慘白,但還是咬唇忍住了。幻境立刻破碎,龐良不見了,她面前的景象重新變化,又是昏暗的山洞。
她走出來了。
就是有些可惜,低頭看了看平坦的肚子,歎了口氣,心想如果龐良真的在就好了。幻境裏的生活如果真的存在,那就好了。
然而想歸想,她也知道不可能,原地歎了會氣,收拾好心情,準備繼續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剛剛那一巴掌拍碎的不僅是她的幻境,也拍碎了向淳美和言顔的幻境。事情在同一時間發生,但她們都不知情。
三人慢慢往前走,沒走多久就碰面了,才發現她們早就不在小洞裏,而是在一個大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