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醫那裏倒是和外面的熱鬧不一樣,隻有他和幾個助手,低着頭在做各自的事情,沒什麽聲音。
黑骁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這一安靜。幾個人都擡頭看,魔醫看到是他,連忙走過來。
魔醫認識言顔,因而看到她昏迷了,知道黑骁不是爲自己求醫,而是喂她。魔醫伸手扒拉了一下言顔的眼皮,看了看眼珠子,又伸手在她的脈搏上探了探,一臉嚴肅。
黑骁看他這樣,更着急了,“怎麽樣?什麽情況?”
“先把人放在裏面床上去吧,我再看看。”
魔醫醫術很好,黑骁認識他這麽久,自然也知道,他隻有在情況嚴重的時候才會說的這麽保守謹慎。黑骁心裏有些不安,他聽從魔醫的話把言顔抱進去,然後就讓到了一邊,雙手因爲緊張下意識交疊放在身前,緊緊盯着魔醫的一舉一動。
他知道剛剛發生的那些事情對于言顔來說,實在是接受不了。父母對言顔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即使後來言顔擁有了法力,但其實她一度爲自己不人不魔的狀态感到恐懼,如果不是因爲人界有她父母的存在,讓她有所挂念,再加上黑骁的陪伴,言顔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可是現在她父母死了,她親眼看着。黑骁握緊了拳頭,眼睛變得通紅。那對夫婦對他也一直很好,雖然對他時常的狀态感到驚疑,卻沒有任何的嫌棄。
因爲言顔喜歡,所以他們也接納了他,把他當成了言顔男朋友看待。他們那麽和藹善良,卻那麽無辜地慘死。
冥界!
黑骁想,他絕不會放過冥界,他一定要親手殺了費閑!
魔醫歎了口氣,聲音不大,但還是立刻把出神的黑骁拉回來。
“魔醫”
“情況不好,黑骁,我跟你說實話,言顔這……”魔醫停了停,大概是在想怎麽組織語言才能把話說的委婉一點,黑骁看着他,一顆心不斷下沉。
因爲太了解魔醫爲人,所以知道他越是猶豫,恐怕說出來的話越是讓人無法接受。
“她這昏迷是心病,心病還需要心藥醫。”
黑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可是言顔父母已經死了,她這心病起源于此,心藥又該是什麽?
黑骁說:“那該怎麽讓她醒來?”
魔醫搖了搖頭,臉上寫着不妙幾個字。
“這得靠她自己的意志,如果她不願意清醒,或者沒法清醒,她就隻能這樣了。不過就算清醒了,也會有後遺症。”
“什麽後遺症?”黑骁嗓子有些沙啞。
“六親不認。”魔醫說,“她可能會不記得你。”
黑骁聽完,有些呆滞。但是很快又反應過來,隻要言顔能活下來,醒過來,能夠像以前那樣跟他說話,看着他,就算是陌生人也無所謂。
他隻要言顔活着。
魔醫說他會想辦法催促言顔的清醒,但是這情況還是得靠她自己的意願,如果言顔記住了痛苦的的事情,覺得醒來會難受的話,她大概會放棄清醒。
這個世界畢竟比她昏迷的世界還要沉重,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索性封閉起來,把自己藏在自己安全角落。
她不肯出來,誰都勉強不了。
魔醫走了,特地把這個屋子留給他們。黑骁坐下來,看着閉着眼睛像是睡熟的言顔,突然無奈地笑了一下。
“言顔,就當做我求你,記得想一想我。這個世界還有我的存在,也沒有那麽的不堪,我會陪你。”
說完,他沉默下來。
這麽多次了,每次出事的時候,他似乎總是這麽安慰言顔。
沒關系,别怕,我在這裏,不會有事的。
可是到最後還是發生了讓人悲痛的事情,他爲什麽不在呢?搬家的東西都是他幫忙言家夫婦收拾好的,從一個城市搬到另外一個城市,這顯然會有意外隐藏的時候,他卻偏偏不在。
言顔一定是失望了吧,她那個時候在想什麽呢。
如果他陪着搬家,冥界人突然出現的時候,一定能護住言家夫婦不讓他們走丢吧。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言顔依舊冷冷清清躺在那裏,絲毫沒有要睜眼的架勢,和尋常的受傷不一樣的是,言顔現在就像是和生命賭氣的人,她沉默地閉着眼睛,不肯原諒這個世界對她的作爲。
可是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黑骁忍不住整起來很久以前,他教言顔法力的時候,那時候言顔還正被傅南予傷透心,但她還是很有精力和毅力,信誓旦旦地說要脫胎換骨吓死傅南予的話。
她被人欺負了,總要想方設法讨回來。她俏皮勇敢又有些恰到好處的任性,這些都讓黑骁喜歡。
但是他卻沒有好好保護她喜歡的人。
“我該怎麽做,你才願意可憐可憐我,醒來看看我呢,言顔?”黑骁手肘抵着膝蓋,上班前前傾,手掌撐着臉,有水珠從掌縫裏滑下來。
浮誅派了個手下來看看怎麽回事,得知了情況之後,倒是什麽都沒說。黑骁猜測他大概是找魔醫了解怎麽一回事,又再把他叫過去問究竟。
浮誅最近看起來也很疲憊,看來魔王回來并沒有給他減少壓力。
黑骁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浮誅說:“冥界的人挑釁魔族,這戰看起來不得不打了。”
浮誅話裏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想打。黑觀察了他一會兒,有些不太确定。因爲浮誅向來都是站在魔族的利益上考慮事情,冥人屢次挑釁,三番兩次的大言不慚,顯然沒有把魔族和魔王放在眼裏。
黑骁以爲,依照浮誅的性子,一定對此忍無可忍。
“言顔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她父母的事情确實有些可惜,但是事情已經發生,她倒下,你不要跟着一蹶不振。”
黑骁心裏有些稀奇,沒想到浮誅會說出這種安慰他的話來。但他面子上還是點頭,說他不會。
“之後打戰,主要戰場肯定不會在這裏,大家都出去了,你留在族裏,也留心看看,免得有人趁機闖進來。”
黑骁還是點頭。
“沒别的了,叫你來就是說這個,之後我們顧不了你了,你也不用擔心前線的事。不過老大交代的重要事情還是不要耽擱,有時候把人交給魔醫他們也不會有事。”
黑骁越聽越覺得奇怪,今天浮誅的話兒格外多,倒說不上來讓人排斥,隻是有些……不安。可是和冥人的大戰還算不上什麽大戰,魔族的勢力強,浮誅又是護法,修爲強,對上費閑不一定會輸。
換做以前,他根本不會擔心浮誅,但現在經曆了言家夫婦的事情,黑骁很敏感。
臨走的時候,他對浮誅說:“千萬小心。”
這一句話,大概讓兩個人都想起了洛西澤,相對沉默了一會兒。以往和外族有什麽沖突,洛西澤都會是領隊,他去坐鎮,浮誅在族裏并不擔心。
卻沒想到有一天洛西澤會不在。他們曾經并肩作戰的時候沒有珍惜,總以爲能夠一直這麽下去,在魔王的庇護之下,魔族必然會一直長盛不衰。
但事與願違,黑骁這麽久以來晃迹人界,經曆這麽多之後,總算能夠體悟人類總說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浮誅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說。他本就忙碌,空出這會兒和黑骁說完話,就又轉身忙去了。
黑骁慢悠悠回到魔醫那裏,魔醫正在給言顔施法。他每天施法一次,希望可以借此促進言顔清醒意願。
黑骁本來覺得應該由他來,也許言顔感知到了他的法力,清醒意願更強。結果魔醫支支吾吾,沒有直接拒絕,黑骁就看明白了。
這個時候,言顔并沒有那麽想要接受他。她大概還在怪她。
之後魔界的人離開了一大半,瞬間冷清了下來。連魔醫也跟着去了,隻留了一些叮囑的話告訴黑骁,之後就由黑骁施法了。
魔醫的意見是,一開始他來施法,加快言顔身體恢複,之後她身體好一些了,黑骁誠懇一些,或許能打動言顔。
這昏迷一開始就說了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急不得,隻能慢慢來。
黑骁每天都陪着言顔,偶爾在魔界走一走,看到沒什麽人的魔界,他突然覺得有些傷感。
以前忙得暈頭轉向,停不下來的時候,從不會有這種感覺。現在突然間止步不前了,回頭看一看,覺得遺憾有許多。
那時候得知洛西澤的死,多的是憤怒,可是殺了他的人是龐良,卻又沒辦法報仇。現在再回想他的死,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再也看不到了,隻覺得難過。
洛西澤少年心性,卻法力強厚做事細心,連一向古闆的浮誅也把他當做兄弟,沒說過什麽重話。魔族人多喜歡洛西澤,他總是那樣恣意。精靈族公主喜歡他,這事黑骁一點兒也不驚訝。
他那樣潇灑的少年,合該就是被歡心暗許的對象。
可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