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有些遺憾,向淳美看着百裏迦烈,歎了口氣。她從一開始拒絕了英的請求,到之後主動願意留下來陪伴,明明還沒有多久,現在連陪伴的資格都沒有了。
百裏迦烈還是要一個人了,向淳美看他現在毫無理智的樣子根本放心不下。魔王說一不二,原本以爲有黑骁等人在還能攔着他不要做太過分的事,現在看來是她想太多了。向淳美沒辦法看到他放下屠刀了,即使馬上就要消失,看到的還是百裏迦烈殺紅了眼的樣子。
像是突然被什麽刺激到什麽,向淳美賭氣般沖到百裏迦烈面前,無視自己身體異樣,沖着他大聲道:“喂,百裏迦烈。”
百裏迦烈當然聽不見,他手上的動作根本沒有停下來過。這些天向淳美看的太多了,居然也有些免疫,一個士兵被百裏迦烈砍成兩半血濺了一地,向淳美目不斜視地挪了一步,緊緊跟着百裏迦烈。
在這個最後時刻,不管百裏迦烈聽不聽得見,她有些話都不吐不快。畢竟她不知道自己這麽消失的話,究竟是回到現實,還是完全死去。她不想有遺憾,她已經辜負英的請求了。
“百裏迦烈,你就是個蠢貨!你明明可以用别的辦法來統領魔族,明明可以做到更好,卻非要用殺戮,用極端的方式獲得快感。你失去記憶,又不是失去良心,英和長老的話都不記得,你才是讓他們死不瞑目的罪魁禍首!”
向淳美說着說着,竟然哭了出來。
她親眼見證了那一切,百裏迦烈忘記的所有事情她都記得,看着百裏迦烈一步步走歪,看着魔族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難道就是百裏迦烈想要的嗎?
他明明會在夜裏失眠,感覺到自己丢失了什麽東西,會彷徨猶豫,他一個人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他并不是完全地失智。可是他爲什麽放任自己繼續堕落,放任自己走向深淵?
從此以後沒有人再陪伴他,誰來替他記得不該放下的責任?
向淳美失去理智大聲吼道:“你給我清醒一點,百裏迦烈!”
就在她話音落下,她清晰聽見啪嗒一聲,仿佛什麽裂開一樣,向淳美低頭查看,但突然停下來,猛的擡頭去看面前百裏迦烈的臉。如果她剛剛沒有看錯,百裏迦烈似乎望着她露出驚愕的表情。
向淳美來不及多想,立刻問道:“百裏迦烈,你聽到了嗎?”
但這注定是沒有答案的問題。她眼前白光大盛,擋住了百裏迦烈,以至于她都沒看見在自己問題之後對方是什麽表情,他究竟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話。
白光越來越強,向淳美眼睛都睜不開了,隻好拿手擋着。這會兒她心情反而異常平靜,不管接下來她所面臨的是什麽,她都不覺得害怕。
隻是英,對不起了,你擔心的事情沒辦法替你完成了。向淳美有些遺憾地想,不知道她死了會不會見到英,到時候英大概看她這麽可憐也無話可說。
很快白光沒了,向淳美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好像到了一個黑乎乎的洞裏。
她有些震驚,她不僅沒死,還來到這什麽地方?她左右打量一圈,總覺得此刻的感覺和先前所處的異時空感覺差不多。
向淳美想起來走走,又赫然發現自己動不了!
這下她有些慌了,試圖掙紮移動身體,但不管她怎麽使勁努力,身體紋絲不動,仿佛被膠水粘住了一樣。向淳美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憤怒地想,這到底怎麽回事?
她停下來休息,索性放棄了。不管這是什麽地方,害她動也不能動,但好歹她沒死,想必還有機會。想到之前百裏迦烈錯愕的神情,向淳美又一陣恍惚。這麽久以來即使百裏迦烈時常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而自己也總是以捉弄他爲樂,但第一次跟他說上話。
如果百裏迦烈真的能聽見她的聲音,那她剛剛那一番質問會不會太過分了。
向淳美又有些矛盾,當時她情緒上來了,以爲自己馬上就要消失,憋了一肚子話想都沒想就全吐出來,壓根沒覺得百裏迦烈真的能聽見,充其量是她自己洩憤而已。
她就是看不慣傅沉珂推崇殺戮,看不慣百裏迦烈冷血無情,但她還是看了這麽久,還是可以擁有吐槽的資格吧。魔族的确日漸壯大,但已經和長老所在時的樣子背道而馳,當年那些擁有話語權的長老們各自離去,權力掌握在魔王手裏,以黑骁爲首的年輕力量注入,原本怎麽想都覺得能打造出一個強大的族落,現在卻變成以濫殺屠殺爲名聲的惡族。
向淳美不知道黑骁看在眼裏是什麽想法,有時候黑骁還能堅持本心勸說百裏迦烈别再屠殺,但是有時候向淳美覺得其實他也是享受這一切的。魔族這樣的風光,黑骁又是四大護法之一,六界人人敬而遠之,他尚且年輕,被這樣的風光動搖也情有可原。
因此向淳美不知道千年後百裏迦烈變成那樣是否也是黑骁等人放棄勸說的緣故,黑骁本來不必承擔叫醒魔王的重任,這對他也不公平。如果不是他能力強,或許百裏迦烈早就因爲他話多而忽視他了。向淳美不想勉強黑骁一直清醒,她誰都勉強不了,現在連她自己想要陪伴都無法勉強,她什麽都做不到,又何必要求别人做到。
向淳美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先把那裏的一切統統忘掉。既然她已經離開那裏并且沒死,或許這裏就是現實的某一個地方。
她再等一等,一定能等到再一次見到百裏迦烈。
而山洞裏百裏迦烈仍舊跪在地上,對于剛剛的一切還沒回過神來,他有些難以置信他做了那麽多還不如一滴眼淚有用。
但總歸還是找到了辦法,他飛快爬起來,看着光芒覆蓋住了幻象,将整面幻象包裹得嚴嚴實實,如同一隻巨大的蠶蛹。
其中,有一道光芒在幻象上挪動,如一隻白色毛毛蟲,在幻象裂痕處慢悠悠左右擺動,它所過之處,裂痕全部修複好了。
饒是百裏迦烈見多識廣,經曆了不少大場面,看見這一幕還是有些驚歎。他緊緊盯着幻象,想知道向淳美怎麽樣了,他記得剛剛幻象已經裂到最大,不知道對幻象裏的人事有沒有産生影響。
幻象修複的過程緩慢,百裏迦烈稍微輕松了一些,抱着臂等着,同時和山洞裏的聲音對話。
不過是單方面的對話。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告訴我,等我離開這裏之後一定……回來找你們好好報答。”
見過他下跪的人都應該被殺掉。
“還從來沒有什麽人敢無視我,明明就在這裏看着我竟然敢不回答,我真想知道是何方神聖。”
報上名來,再一鍋端掉。
“這山洞是你們的老巢嗎?應該不會離開這裏吧?”
免得他到時候殺過來的時候撲個空。
百裏迦烈仿佛忘記五分鍾前下跪痛哭的人是誰,面無表情地放狠話,而在山洞某一處流下三滴額汗,都把嘴巴閉得更緊了。
百裏迦烈沿着山洞角落走了一圈,慢悠悠的,仿佛在巡視自己的土地,時不時還擡頭看幾眼幻象修複得怎麽樣了。他一下子搖身變了個樣子,成了這裏的主人一樣,一點也不覺得違和,魔王的氣度占領了這個山洞。
“你們要是早點告訴我哭一哭就能有用,我何必廢那麽多力氣。”
山洞裏:誰敢說!!!
“一滴眼淚而已,我這人雖然信奉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這麽特殊的時刻還是不計較這些的。原來讓我誠心做些什麽是讓我誠心地掉眼淚,嗤,白跪那麽久。”
山洞裏:這尊大佛誰能送走?!
百裏迦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等向淳美回來了我得跟她好好解釋解釋,那個殺得眼睛都紅了的人可不是我,我現在改邪歸正,可不能被誤會了。到底是誰把她弄過去的,難道真的是那個女的,好端端讓她看到那些做什麽,真是髒了她的眼。”
山洞默默聽着魔王自言自語,有些汗顔,心想合着那個殺得上頭的不是您?怎麽還有兩副面孔呢這位魔王大人?
但他們可不敢說,隻能暗暗吐槽。
百裏迦烈看到幻象修複隻剩一點,便站住了等着,等到幻象完全恢複好最後消失,才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他緊緊盯着幻象消失,想看看之後會發生什麽,但是讓他有些驚訝的是,幻象之後出現的仍舊是一個洞口。
百裏迦烈黑下臉來,盯着洞口,擡頭看着某一處,冷冰冰道:“你們在逗我?”
他冷笑一聲,山洞裏溫度驟然降了幾度,更加安靜了。
百裏迦烈面無表情地看了洞口好一會兒,才惡狠狠磨了磨牙,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