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淳美原本擔心百裏迦烈會因爲失去英而痛苦,同時抑制不住殺氣大開殺戒,但現在看來她顯然想多了。英已經完全在百裏迦烈的世界裏消失了,魔族人對這個人過去的存在諱莫如深,想必是厭邶奕從中作梗。
唯一能證明英曾經留下的證據就是英做的那些衣服了,可是沒有告訴百裏迦烈,那些衣服也不過是魔族一位無名的“繡娘”所做。
厭邶奕确實有些過分了,英死後她重新有了接近百裏迦烈的機會後,總是做一些逾越的事情。即使黑骁等人都警告或提醒過她,她仍舊我行我素。
好在百裏迦烈失個憶跟出個家一樣,一臉禁欲,對厭邶奕的接近也隻當做沒看見。有時候煩不勝煩,就直接将厭邶奕派出去做事,把人弄得遠遠的。
向淳美看到這一幕都要笑暈了,看到厭邶奕吃癟的嘴臉,簡直沒有比這更有樂趣的事情。
她繼續看着百裏迦烈的生活,看着他毫無疑問接受了魔王身份,身體恢複之後就立刻接手魔族事務,一點兒也沒有被失憶影響到生活。
這次他不像之前把事情交給四大護法,而是親力親爲,将一切都過手一遍。
向淳美猜測他是想要借此來熟悉魔族,畢竟他已經失憶了,又不願意多問,通過解決事務來摸透魔族的情況更簡單一些。
但她也不排除百裏迦烈是不是想要借此消遣時間,這個可能性很小,他都不記得英了,理所當然連痛苦也都沒了,何談消遣度日。頂多是時間空閑起來,百裏迦烈無事可做罷了。
不過向淳美還是看出了他一些變化,比如他對于四大護法的信任似乎比先前減少了一些,态度也更加冷淡,每天不是在處理事務就是處理事務的路上,和黑骁他們也沒那麽多交流了。
以前百裏迦烈對圖自己親手提拔的四大護法還算親近,起碼比對旁人态度要好很多,但現在大概是因爲忘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對四大護法什麽态度,索性就直接冷淡下來。
四大護法以爲是因爲百裏迦烈失憶讓他身體不舒服以及對外界的興趣不高,所以并沒有對此感到很在意。尤其是近來百裏迦烈親自掌權,魔族發展如火如荼,很多事情都要四大護法去做,更沒那麽多時間留在百裏迦烈身邊,對百裏迦烈的關注也沒以前那麽細微了。
魔族發展如日中天,一度讓六界畏懼,四大護法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現狀,一時對老大疏忽也是難免。
而向淳美暗中觀察,發覺百裏迦烈越來越冷酷,他不說話的時候冷若冰霜,看着就讓人感到無形的壓迫。他唯一的慰藉沒了,能讓他溫柔的人死了。
向淳美覺得百裏迦烈明明已經忘記了英,但他的身體沒有。
每天夜晚的時候,百裏迦烈的精神竟然比白日還要旺盛一些,輾轉反側都很難入眠。他睡不着的時候會出來坐在檐下走神,每每都流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他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麽東西。他懷疑是不是因爲失憶而忘記了什麽不應該的事情,夜晚天地萬籁俱寂時他的失落被放大無數倍,他感覺頭頂籠罩着什麽沉重的陰影。
向淳美看着百裏迦烈,她記得英最後那段時間百裏迦烈感到難過時也總會坐在這裏,同一個地方,但已經物是人非。離去的離去,忘記的忘記,而她這個一開始就不應該在這裏的人卻成爲唯一的見證者。
大概是百裏迦烈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茫然讓她不忍,向淳美想起英的話,心頭一動,小心翼翼坐在了百裏迦烈身邊。
“你孤單嗎,百裏迦烈?”
向淳美輕聲問,“英說她放不下你,她覺得你一個人太寂寞了,可你現在把一切都忘得幹淨,她的話似乎也沒什麽意義了,你又不會爲她難過。”
百裏迦烈微微偏頭,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什麽異樣,他皺眉,盯着身旁的空氣。
向淳美凝視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動作溫柔小心,她記得英也很喜歡這麽摸百裏迦烈的頭發。
“你好像真的很寂寞,現在想想你忘了也好,英是委屈了一些,但起碼你隻有寂寞,沒有痛苦。”
百裏迦烈感覺耳畔有些癢,猛的站了起來,動作幅度很大,拂掉了向淳美的手。
他盯着空氣,眯了眯眼,“誰在那裏?”
向淳美并不害怕,反而直直看着他,沒有說話。
百裏迦烈隻覺得自己感覺到了什麽,可是眼前、四周隻有一片空氣,他不讓屬下進來,因此這偌大屋前屋後都隻有他一個人。哪來什麽人,不過是他的錯覺,百裏迦烈笑了下,感覺自己草木皆兵了。
他不太理解自己最近的狀态,總覺得哪裏有問題,睡不着覺、患得患失,現在還出現了幻覺,懷疑有人跟蹤他。可是怎麽可能呢,除非那人會隐身,否則沒人逃得出他的手心。這裏可是他的地盤。
百裏迦烈搖了搖頭,轉身回屋去了。向淳美知道她進去了也睡不着,必然會躺在床上睜眼直到天方微亮才小憩一會兒,然後就要醒來處理公務。
他最厲害的地方在于,明明沒有睡好,卻在人前不會讓人看出來。他的臉色平靜,失憶之後也很少,臉上的表情很少,仿佛沒有什麽能引起他的大悲大喜。
向淳美知道這是英離開的後遺症,百裏迦烈忘了,可是他的習慣沒忘,他的身體沒忘,他的潛意識沒忘。
果然情愛這樣的東西,威力向來巨大無比,連魔王都不可赦免地深陷其中,還不自知。而有的人,也真的能夠在魂飛魄散和命運弄人中強行留下自己的痕迹,誰也無法将她從愛人身體深處抹去。
向淳美在第一次靠近百裏迦烈之後就越發大膽無畏,越來越頻繁去逗百裏迦烈。
百裏迦烈總感覺身邊有人,可是左看右看也都隻有空氣,覺得詭異,特地把黑骁叫來詢問有沒有驅邪的辦法。
黑骁愣了:“老大,你怎麽了?”
百裏迦烈噓了一聲,說:“你有沒有感覺到旁邊有人?”
黑骁被這話吓一跳,連忙把屋子前後都檢查了一遍,什麽都沒有,又看百裏迦烈那麽認真不是在開玩笑,有些糊塗。
“老大,沒人啊。”
百裏迦烈也覺得自己的行爲有些無解了,皺皺眉,插着腰生了一會兒悶氣,“算了,沒事了。”
黑骁撓撓頭:“那驅邪?”
百裏迦烈瞪了他一眼,黑骁連忙閉嘴離開。
向淳美看着自己的惡作劇,忍不住捧腹大笑。她知道自己這麽做很危險,畢竟之前百裏迦烈感知過她的存在,如果百裏迦烈這個時候沒有失憶,她就該完蛋了!
但她就是仗着百裏迦烈失憶,才敢這麽大膽。看着百裏迦烈吃虧納悶的樣子,她覺得十分有趣,一時間逗弄百裏迦烈成了她的日常。
反正她都在這裏留下了,總要給自己找點樂子。英不在了,百裏迦烈整天不是公務就是公務,沒勁透了。她逗弄百裏迦烈時,總能從他臉上看到人氣,哪怕是生氣、郁悶、懷疑,都比冷冰冰的臉好。
幾乎就在百裏迦烈失憶之後,千年後的某一處,百裏迦烈睜開眼睛。
他懷裏仍舊抱着還沒醒來的向淳美,低頭看了很久她的臉,仿佛在确認什麽一樣。良久,他笑了笑,俯身在向淳美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有些事情真相來的太晚,過去了千年之後,他總算明白原因。他所忘記的一切時隔千年,兜兜轉轉又慢慢悠悠,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他想起來了,從那個破舊的院子草堆,到發怒的官府死牢,再到三年的快樂時光,他想起來他所忘記的是什麽,那是他再珍貴不過的寶貝,是他心底永遠的白月光。
“原來我以前那麽喜歡你啊,向淳美。”
百裏迦烈輕聲說道,随後他仿佛被自己逗笑了一樣,将向淳美摟得更緊了一些,滿足地将下巴貼在她的額頭上。
他明白自己爲什麽喜歡這個人了,他也記得自己曾經強烈洶湧的愛意了。他遺失了千年的東西如數回到了身體裏,完璧歸趙。而他慶幸有一縷魂魄那麽叛逆不安,沖破阻礙,跨過輪回,來到他身邊。
再一次相遇,原來是重逢。
再一次相愛,不過是命中注定。
黑骁照常過來看百裏迦烈的時候,發現人醒了,站在門口第一反應竟然是愣住。
百裏迦烈聽到聲音擡頭看過去,眼裏竟然意外柔和,他眼帶笑意說:“你來了。”
黑骁眼眶幾乎是立刻酸了,他背過身去,說:“老大你醒了,我去告訴他們。”
他飛身離開,怕被百裏迦烈看出自己的失态,但他實在是太高興了。
其他人聽說之後紛紛跑過來,一時又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見百裏迦烈不僅清醒,情緒也沒有先前那麽崩潰,心裏各自都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