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淳美知道百裏迦烈想讓英看到的都是他好的一面,希望她所剩無幾的時間裏所享有的都是快樂。但是百裏迦烈越是勉強自己平靜,越讓人覺得難過。
向淳美見過百裏迦烈失态的樣子。英睡着的時候,百裏迦烈會坐在門口台階上一個人失神,臉上是白天不曾有的悲傷。
他隻敢一個人在夜晚打着掩護的情況下釋放難過,他是魔王,是英的依賴。他不能跟英說自己有多害怕,看到英越來越微弱的生命,他快要抓不住了。他也不能在屬下面前示弱,在下屬們眼中他是無所不能的王,不該有任何恐懼慌張,盡管黑骁幾人理解他,但他也不能讓下屬來感同身受他的絕望。
隻有向淳美,隐匿于空氣裏一處,可以默默無言地陪着他,知道他的痛苦而不會嘲諷和鄙夷,隻有心疼,隻有不忍。
相比起魔王在夜晚無邊無際的難過,向淳美更擔心的是他心底的惡似乎已經在隐隐作祟。這個時候的百裏迦烈并不是嗜殺的人,根據向淳美的推測,英的死會給百裏迦烈帶來巨大的影響,以至于之後讓百裏迦烈變了個人。
人心本就有惡,不過是人一直用道德和理智壓下去罷了。魔王身處的地位和環境讓他不得不殺人,而殺人所帶來的惡隐藏在心底卻是一枚不定時的殺傷力巨大的炸彈,隻要有引線就會爆炸。
當向淳美不止一次從百裏迦烈眼裏看到洶湧翻滾的殺意,又看到這猛烈殺意被他強行壓制時,她心裏的擔憂仿佛接近了。
英現在的狀态給百裏迦烈的打擊無疑強烈,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卻無能爲力,這讓一直處于掌控者地位的魔王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和沮喪。加上他無處釋放心裏壓抑,久而久之難免走向極端。
向淳美發覺,百裏迦烈近來的話越來越少了。
“老大。”黑骁匆忙走進來,看到英睡着了,聲音倏地收住,抱歉地示意了一下,站在門口。
百裏迦烈走出來,帶着他又走遠了一些,才說:“發生什麽事了?”
黑骁察覺到百裏迦烈臉上的疲憊,有些擔心:“老大,您要注意休息。”
百裏迦烈擺了擺手:“不礙事,你有什麽事要說?”
黑骁有些遲疑,想了兩秒,還是說了:“先前我們四處尋找能救英姑娘的辦法,現在有了點眉目,有一個人說他有辦法,但是我們聽了都覺得有些離譜。”
百裏迦烈眼睛一亮,沒有在意黑骁後面說的話,在聽到“有一個人說”時就已經等不及了,說:“人在哪裏?”
黑骁心裏歎氣,他就知道會是這樣,魔王根本不在意方法有多離譜不可靠,現在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
“人已經請來了,就在外面等着。”
百裏迦烈說:“快把人叫進來,等等……”他回頭看了一眼英所在的屋子,“還是我出去吧,你在這裏守着,英醒了就去告訴我。”
黑骁明白他是不想讓英知道他要做什麽,英并不希望他爲了她付出太多。
向淳美站在門口等着百裏迦烈和黑骁的對話,心裏一陣不安。所謂的辦法,果然還是來了,她隐隐猜到這一次恐怕就是要魔王獻出心髒,不知道爲什麽,她心裏難受得仿佛被一隻大手抓着,悶得透不過氣來。
看着百裏迦烈往外走的背影,他離她越來越遠了。
向淳美沒有跟去,而是進屋陪着英,看着英睡熟的臉,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沉默無言。
百裏迦烈到的時候,除了黑骁以外四大護法到齊了,連厭邶奕都在。百裏迦烈知道厭邶奕沒有幫忙,這個時候在這裏有些奇怪,不過他沒有看她一眼,急匆匆就朝站在中間的人走去。
“老大。”幾人一齊問候。
百裏迦烈擺手,看向聲稱有辦法的人,對方穿着打扮有些像道士,大概是遊方道士。這道士也有些能耐,尋常人看見魔王都不免露出一些恐慌,被魔王身上氣勢壓迫,但這道士看着百裏迦烈逼近,眼睛都不眨。
百裏迦烈心裏對這道士的可信度增加了一些,問道:“你可有什麽辦法?”
道士朝他鞠了一躬,說:“我已經聽你的屬下們說了,魔王是想要留下那位姑娘的性命。”
百裏迦烈說:“是,隻要你能夠做到,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
道士微笑:“條件就不必了,我四處雲遊遇見的人事都很多,最在乎的就是一個緣字。今日你的屬下能找到我,說明我和你有緣,既然爲了這一字而來,談别的條件就多餘了。”
百裏迦烈聽這道士嘴裏胡謅什麽緣分,他一概不信,不過處于禮貌沒有反駁,态度誠懇地等着對方下文。
道士說:“你屬下們必然告訴過你我所謂的方法是什麽,聽起來确實有些難,但是你想救死人本就是違背天理,不付出最寶貴的東西怎麽能做到?”
百裏迦烈聽了黑骁說的一些,是有些猶豫,現在聽這道士這麽說也覺得有點道理。
洛西澤在旁邊聽了好一會兒,聽不下去了,沖出來說道:“老大,你别聽他的,什麽用心髒,這種辦法聽都沒聽說過。萬一心髒拿出來就死了怎麽算?我看這個道士就是故意來挑撥,想害死你的。”
道士聽了他這話也不生氣,摸了摸沒幾根的胡子,笑眯眯道:“你這話說的,我與魔族無冤無仇做什麽要害魔王。至于你沒聽說過,這隻能說是你見識淺薄,尋常人沒了心髒或許會死,可魔王……”
他故意停了停,看向百裏迦烈,“魔王可不會。”
百裏迦烈知道他什麽意思,魔王失去心髒并不會死亡,這個事實他自己清楚,洛西澤他們不知道是正常的,隻不過這個道士竟然也知道,這讓他心裏有了點想法。
厭邶奕和浮誅的态度也不樂觀,這次他們都站在洛西澤這邊,覺得百裏迦烈不應該冒險。
浮誅自然是和洛西澤一樣擔心百裏迦烈會出事,畢竟這麽久以來魔族能夠重新振作是靠百裏迦烈的領導,一旦失去魔王,魔族恐怕又該萬劫不複。
而厭邶奕卻是不想英被救活,她恨不得英立刻從百裏迦烈眼前消失。
道士也不急,知道這些人再怎麽說也不會決定百裏迦烈,他要等魔王自己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百裏迦烈說:“還請道長告訴我具體做法。”
“老大!”
百裏迦烈掃了他們一眼,眼裏威嚴十足,三人立刻噤聲。
“我已經做好決定了,其他話不用再說。”
他看着道士,“取出心髒一事我并不害怕,隻是我希望能夠救下我想救的人,請道長不要騙我,之後我必然重謝。”
他不怕自己拿出心髒會不會出事,他怕的是自己這麽做了還救不了英。
道士點頭:“這個魔王就不用擔心了。”他将具體的做法告知之後,說:“魔王聰明,我說的這些必然也能夠自己分辨是不是在故意設計陷害,之後就靠你自己決定了。”
百裏迦烈想了想,說:“多謝。”
他這個态度就是肯定了道士的話,他決定要這麽做了。洛西澤等人急得跳腳,都在後悔把這個道士帶回來,偏偏一力主張把人帶回來的黑骁不在這裏,他們不可能改變百裏迦烈的主意。
道士說:“日後你不會後悔做出這個決定的。”
百裏迦烈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話裏有話。難不成這個道士還會預知未來嗎?他有些好奇。眼看着自家魔王對這道士态度越來越好,興緻越來越濃,幾個人坐不住了。
就在洛西澤三人面面相觑,想着辦法要阻止這個道士繼續迷惑百裏迦烈時,突然殿内一陣風起,四周漫起白霧,眼前一片迷離。
幾人下意識做出防禦,洛西澤一聲大喝:“什麽人?!”
百裏迦烈沒在意,瞥了一眼,白霧極濃,即使近在眼前的人也很難看清。但他目力還算好,在這種特别白霧之下也能看出來,站在他身邊的那個道士不見了。
等白霧散了之後,洛西澤等人看到道士不在,又吓了一跳。
“老大你看,這個道士心虛跑了,你可千萬别信他的話。”
百裏迦烈走到椅子上坐下,說:“他說得有道理。”
洛西澤急道:“有什麽道理啊,哪有人用心髒開玩笑的,萬一……”
“沒有萬一。”百裏迦烈笃定地說,“他說的方法我自己心裏有數,不會有危險的。”
他話裏帶着隐隐不耐煩,幾人都聽出來了。平時就算是魔王親信,也不敢仗着魔王給的一點兒好臉色橫上天,隻好閉嘴了。
百裏迦烈對道士突然離開并不在意,或許對方說的對,不過是因爲有緣,所以他特地來送一個方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