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名字叫“英”,隻有一個字,而且看起來還是床上那個女人取得。女人病重的厲害,又沒有吃的填肚子,孱弱沒力,有時候躺在那裏向淳美還以爲她死了。
不過每次女人喊“英”的時候聲音都很尖銳,是唯一能讓人聽到的聲音,據此向淳美才推斷這名字必然是女人取得,不然她不會這麽激動。至于叫了名字之後,女孩到了跟前,女人吩咐做什麽事情,十有八九向淳美是聽不見或者聽不懂的。聲音太小了,除了那一聲用盡力氣的“英”,仿佛再說多餘的話都是在分離女人的生命。
向淳美覺得有些納悶,女人對英的态度并不好,淡淡無奇,也不過問英有沒有東西可吃。整個屋子裏沒什麽東西,卻一直能有家務吩咐英去做,而且做的大多是沒什麽意義的事。
看起來不像母女,倒像是搭夥過日子的陌生人。不過英對母親很好,不管女人讓她做什麽她都會立刻應下來,任勞任怨,手腳也很麻利。
貧窮的生活沒有什麽起伏,英每天都盡力找吃的,向淳美跟着她走過很遠的地方就爲了一些酸不拉幾的果子,或者已經壞了的被人扔在地上的餅。英總是對這些十分稀罕,向淳美一開始不以爲意,後來看到連這些都很難再找到的時候,也有些着急。
連酸果和爛餅都沒有了,英該吃什麽果腹?向淳美這看客都急了,她放眼看去,遠處的山綠油油,近處的地一片荒蕪,沒有人煙,沒有食物。
她急得焦頭爛額,英卻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她一路上東張西望地回了家,把所剩無幾的果子喂給母親,然後就去草堆後面看黑氣。
英在面對那團黑氣時,臉上的笑容一點不吝啬。她偷偷養着黑氣,已經找不出什麽吃的,也會把自己那一份分一半出來。向淳美看着她的慷慨,替她着急下一頓吃什麽。
不過她看到黑氣時心裏也有些波瀾,猜測的念頭一直橫亘,她看着黑氣時難免想到百裏迦烈,也總會心軟。上一次來看的時候是晚上,那時候黑氣和黑夜融爲一體,她也隻能看出一個輪廓。
這次借着天光倒是能看的清楚,黑氣竟然有一雙眼睛。向淳美想着如果英看到那雙眼睛,按理應該有些害怕,畢竟這麽想來那黑氣有些詭異。可是英一點兒恐懼都沒有,總是笑嘻嘻,跟黑氣說很多話。
向淳美仔細觀察之後,才發現英似乎并沒有看見那雙眼睛。她有些納悶,難道隻有她才能看見嗎?
她誤闖這個世界,隻能作爲旁觀者看到這些,哪怕眼前一切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這個世界裏的人都看不到她。怎麽會隻有她才能看到黑氣的眼睛呢?真讓她不解。
不過英很聰明,她未必看不出來黑氣不一般。向淳美想,她現在哪怕知道了黑氣有問題,也一定不會提出來。方圓幾裏隻有她和她母親,母親病重,又對她沒那麽關心,她一個人太孤獨了。孤獨的感覺不好受,不管是什麽,隻要有能陪伴她的東西她都會歡迎。
黑氣被她當做了寵物,日子已經很艱辛,女孩不能自得其樂也活不到這麽大。向淳美領悟了一些,看女孩的目光也變得柔和。
她從來不是輕易對命運低頭的人,千年前不是,千年後也不是。
黑氣對英很依賴,明明是一團黑色棉花似的東西,倒跟寵物一樣,賴着英陪它,纏着不肯放。英繞出草堆,仔細聽了聽,見母親沒有呼叫的聲音,便高興地抱着黑氣往草堆上一躺,眉眼彎彎。
草堆被她的動作弄出動靜,撲朔地飛着草渣,女孩閉上眼睛灰頭土臉,還跟黑氣鬧着玩。向淳美看得有些出神。
英果然還是孩子氣,和同齡的小孩沒什麽區别,愛玩愛鬧,并沒有因爲吃不飽飯而愁眉苦臉。她性格樂觀活潑,難以想象沒有黑氣陪伴她該怎麽打發無聊苦悶。
向淳美想到這,又覺得這黑氣的存在真是太好了。英能夠堅持撐到現在,黑氣也有功勞,生活裏一丁點兒希望都是曙光,黑氣無疑是英的救贖。它讓她對這個世界還擁有興趣,減弱了她對生活的痛苦,有時候絕處逢生,隻需要很小的給予。
而且這黑氣的生命力也很強,英給它的食物有一頓沒一頓的,黑氣也被她養大了一些,變得充盈許多。向淳美看過去,覺得活脫脫就是棉花糖成精。
她一想到這一團棉花糖有可能是百裏迦烈,就覺得有些可愛,忍不住也想上前摸一摸。她從來沒見過百裏迦烈真身,沒想到他千年前還沒變成魔王幻化人型之前是這個模樣,竟然有些反差可愛。
向淳美盯着黑團,見它一雙眼睛烏溜溜跟着英轉,而英卻不知道自己被盯着。這一出有些戲劇性,向淳美覺得自己有些上帝視角了,她無聲笑了笑。
這一次來到這裏,向淳美顯然沒有之前驚慌。盡管仍舊不知道爲什麽,讓她看到這些又有什麽目的,但來之安之,她對于千年前的故事也很好奇,便就不問那麽多,專心看眼前的故事。
更何況她現在很認真,對英的生活仿佛感同身受,擔心英沒得吃,擔心有人欺負這孤兒寡母,擔心有沒有什麽天災人禍來打擊這已經很不容易的家。
有時候向淳美也想不明白,如果黑氣有魔族背景,它爲什麽會在這裏。向淳美不了解百裏迦烈千年前的故事,也不知道當時魔族發生了什麽,因此對這些一無所知。如果能夠從魔族取得幫助,或許能讓英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不過她也不敢随意揣測,畢竟故事還沒看全,黑氣待在這裏,想必有什麽隐情。
向淳美連續看了幾天英的生活,都很單調。不是在找吃的,就是在和黑氣玩。英的心态确實很好,向淳美有些自愧不如,她對于這樣貧苦的生活沒有什麽自怨自哀。雖然也有愁眉苦臉的時候,但她很快就自我疏解了。
向淳美發現,英但凡有些不高興,都會跑去找黑氣,俨然把它當做開心果,給自己解悶。
幾天後,向淳美當時站在草堆後面看黑氣,總覺得這小黑棉花糖最近又大了一些,明明英最近也沒找到什麽吃的來喂,這小黑團子倒是自己長大了。她正琢磨着,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不驚訝,知道這裏隻有英,不會有别人出現,因此沒必要擔心,才慢慢回頭,女孩正低着頭往這邊走。
盡管向淳美知道英不會撞到自己,但還是讓開了,沒有堵着路。英走近了,向淳美才看見她的臉色,愣了一下,忘記後退了。
英擦着她的肩膀過去,毫無察覺。
這是這麽久以來向淳美第一次看見女孩臉上那麽愁苦的表情,她眉頭緊皺,手指咬在嘴裏,大概是在想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眼尾有些紅,顫抖的睫毛仿佛在壓抑痛苦,整個人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蔫蔫得。
向淳美忍不住問:“怎麽了?”
顯然英不會回答她,隻有一陣沉寂。向淳美回頭看了看屋子,覺得自己剛剛似乎錯過了什麽,不過一會兒,英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沮喪難過。
她隐隐約約意識到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或許會影接下來的故事發展。
英的難過讓她也覺得有些低落,這麽多天下來,她除了旁觀者身份,更像是和英一起生活的人,她知道女孩的一切,覺得自己像是她的朋友。因此她看到英這樣,竟有些想要安慰她。
英蹲下來,摸了摸黑團的腦袋:“我得離開這裏了。”
向淳美聞言,皺了皺眉,眼裏的疑惑和黑團眼裏的一樣。
英歎了口氣:“娘死了,家裏沒的可吃,附近也沒有吃的了。我不離開這裏的話,會餓死的。”
向淳美恍然大悟,沒想到女人死了。但她沒有很驚訝,那個女人病重沒有得到治療,又沒有吃的,能活到現在已經夠不可思議。
英說:“我知道你其實可以不用吃東西,也會活得好好的,但是我不行。小黑,我要是不出門謀生路就要跟我娘一樣了,我不想跟她一樣。你好好在家裏待着,不要亂跑。”
被換做小黑的黑氣蹦了蹦,又蹭了蹭英的手臂,似乎是在挽留她。向淳美看了一會兒,覺得小黑大概是在請求英帶它一起走。
英也看出來了,說:“不行,我自己都不能照顧好自己,帶你出門太危險了。”
向淳美心想,帶它出門才能保護她啊,小黑恐怕也是這個意思,但英并沒有這麽想。
英拒絕了黑團想要一起離開的請求,又陪着黑團說了一些話,無外乎“她會回來找它”“它如果有家的話就回去吧”之類的話。黑氣有些不高興,垂頭喪氣的,沒什麽精神,英又安慰了它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英摸了摸小黑的腦袋,眼裏有些不忍心,但還是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