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胸口仿佛壓着一塊大石,但她仍舊希望在傅沉珂面前能夠保持自己的平靜。她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失态的樣子。
傅沉珂自顧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麽,猙獰神色一晃而過,她惡狠狠盯着向淳美,仿佛透過這個人在看向什麽人一樣。
向淳美不明白她對自己滔天的恨意。
“我從小就知道這件事情了。”傅沉珂繼續說,她指的是魔王愛上一個人就會有血液這件事。
向淳美心猜她接下來說的或許就和自己有關系,便靜靜聽着。
“所以長老計劃把我送到魔族,說讓我拜魔王爲師時,我就已經猜到了他們想做什麽。如果一定會出現一個女人被魔王所愛,那麽那個女人是誰都可以,長老是這麽想的。”
傅沉珂臉色冰冷。
“我那時年紀尚小,可是長老們日日在我耳邊灌輸的族落重任的道義我早已銘記于心。他們想把我送到魔界中,引誘魔王,讓他愛上我,從而讓魔王擁有血液。”
可是她去了,卻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誰也不知道她之後是怎麽克制自己才能夠不胡思亂想,魔王的确如傳言中嗜血殘暴,她早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她也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朝夕相處,一天天過去,魔王似乎真的有了一些師父的樣子,可她卻沒有徒弟的心。
她記得自己的任務,有時耽溺眼下安甯再醒悟也會覺得心有餘悸,她怎麽可以産生這樣的想法,竟然會覺得魔界溫馨。
傅沉珂開始冷漠,也開始發現魔王并沒有對她那麽在意,所謂師徒情義似乎隻是她幻想中的産物。魔王無心,又怎麽會對她動心。
長老命她盜取魔族機密,再然後她昏睡八十年,重新醒來,脫胎換骨。當年深入魔界的卧底小女孩已經長大,她心裏開始明白當初自己那種怪誕心理的緣由,再看百裏迦烈也有另外複雜的心情。
但她卻不會再抱有希冀,她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責任。
向淳美聽了,沉默片刻,道:“你沒有讓百裏迦烈愛上你,這怪不了他。”
“我沒怪他。”傅沉珂渾不在意,看起來似乎真的對那一段過往并不放在心上,“隻是我沒有完成任務,長老指責,心中不爽罷了。”
向淳美看着她,觀察她是不是口是心非。
傅沉珂看透她的心思,嗤的笑了一聲,悠悠轉身,裙擺飛揚,她說:“現在也知道了,魔王心髒裏早就藏了一個女孩,命中注定的事情,不管換做誰去都打動不了他的心。我早就不在意自己的失敗,而如今我族與魔王針鋒,你質問我的師徒之情,随着我沉睡八十年,也一起埋葬了。”
百裏迦烈自要擔負魔族安危,幽冥公主也要扛起本族興亡重任。各人有各人的處境,談及情感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何況最近她連續遭受打擊,又有胡天卿礙眼,隻覺得事事不順,心中添堵。
傅沉珂惡聲道:“長老說我事事都做不好,當年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可那孩子得我精心養育卻這麽蠢鈍誰能想到。再說現在還不是靠我才找到人,哼。”
向淳美聽着聽着,琢磨出什麽來,難以置信道:“振喜的孩子,被你殺死了?”
傅沉珂啧了一聲,對她提起這個事情有些不滿,但還是說:“死在戰場上,不是我弄死的。沒用得很,浪費我的精血。”
一直沒說話的言顔終于忍不住跳了出來,指着傅沉珂破口大罵:“分明是你害了那個孩子,是你們害了振喜和龐良,他們好端端的,如果不是你們喪盡天良,他們本該一家團聚!”
“沒有什麽本該。”傅沉珂說,“事情就是這麽發生了,你說的一切也隻是你們所想。”
言顔氣極,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無理取鬧。她還想在說什麽,傅沉珂卻不耐煩了,一擡手,光一閃,擊中言顔。
言顔昏迷了。
向淳美眼疾手快抱住,才不至于讓她倒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麽?”她着急地看着言顔。
傅沉珂居高臨下看着她們:“太吵了,我不想聽到她說話。這個人就是當初害死我弟弟的人。”
向淳美說:“你不要颠倒黑白,當初是你弟弟害言顔有家不可回,又用蘇諾頂替她的存在。傅南予的死是他自找的。”
提起傅南予,傅沉珂臉色才有些緩和,但聽向淳美這麽說還是不高興,臉上寫着“不肯相信”幾個字。大概在她眼裏,不管傅南予做什麽都是對的。
向淳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想再說,覺得倒是自己想不開了在這兒跟她理論。幽冥族沒有一個人講理,她算是明白了。
“你把她喚醒。”向淳美說。
傅沉珂拒絕:“讓她多安靜一會,我不過是讓她昏睡了,不會有别的問題。目前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聒噪得很。”
向淳美低着頭看言顔,排斥看傅沉珂的态度很明顯。這讓傅沉珂感到好笑,卻不怎麽生氣,想來因爲向淳美更重要一些,她也不敢像對待言顔那樣随意對待她。
“既然胡天卿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了,你現在心裏也有數,希望你接下來好好在這裏待着,不要妄圖做一些愚蠢的事情給自己找麻煩。”
向淳美突然問:“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傅沉珂想了想,知道她大概是問拿魔王做祭品這件事情,又覺得向淳美這麽問有些意思,心情平靜了一些,說:“沒有。”
“如果你是我,在我這個位置,你就會知道有多艱難。這麽多年來,我們爲了今天做了多少準備,等待了多少時機。籌謀百年的計劃,現在已經動手,箭已裏弦,沒有回頭路了。”
向淳美低聲道:“但你們不一定會成功,百裏迦烈并非你們可以降服的。”
傅沉珂點了點頭,似乎有些贊同,說:“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有的時候你說的話确實讓我同意。”
她輕哼了一聲,一句極小聲的:“畢竟魔王所向披靡。”
向淳美偏了偏頭,從風裏捕捉到了一字半句,聽得不是很清晰,有些疑惑。
傅沉珂卻十分鎮定,像是那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過程一定很困難,但我們已經忍受了這麽久的艱難,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百裏迦烈是很難制服,但有了你,一切就好說了。”她笑得奸險,“你可是百裏迦烈的弱點啊。”
你就是百裏迦烈無法動心的緣由,即使她以身犯險,卻得不到魔王一眼青睐,年少無知孤身闖入魔族的小公主已經看遍了世間百态,她已經不會爲自己無法引起對方的動心而意難平,也不會在夜裏爲自己彌漫的女兒心思輾轉反側。
她再看不慣向淳美,再不喜歡她,也可以爲了責任而放下偏見,爲大局着想。
傅沉珂說:“我奉勸你不要想着從這裏離開,不知道胡天卿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兒專門爲你而設,你絕對逃不走。不過,也快了,你不會待太久。”
向淳美以爲她這個意思是百裏迦烈很快就會來救她,到時候他們就要拿她來威脅,想到這個畫面,她心裏透着寒意。
傅沉珂離開了,言顔仍舊昏迷。
向淳美剛收拾起來的心情又哐哐碎了一地,她坐在地上,想着剛剛傅沉珂的話。幽冥族唯一一個可以試着說服的人也沒希望了,傅沉珂不在意師徒過往,甚至看來那段關系還讓她有些排斥。
看來真的沒有辦法了。
向淳美抱着腦袋,覺得頭有些重。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不對勁了。剛剛傅沉珂說話的時候自己腦子裏一直會閃過一些片段零星的畫面,可是她記得自己并沒有失憶,但出現的那些畫面又确實有些陌生。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心裏知道念頭這麽說。向淳美想到了什麽,決心好好看看那些畫面的内容,可是腦子裏穿梭的畫面一晃而過,根本沒有停下來讓她一窺究竟的時間。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似乎是在傅沉珂講述她和魔王的事情時才有的。那麽是對方那些話讓她産生了共鳴和刺激,從而導緻這樣的記憶碎片出現?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迷茫。
迷茫在她總是能夠發現新的自己,每一次都會發現更多關于自己的事情。這會讓她不得不想一些質疑,比如她到底是誰?她從自己腦海裏不斷挖掘出新的東西,不斷更換自己對自己的認識,因此此刻哪怕肉體仍舊是她的模樣,那麽靈魂呢?
她到底是誰?
向淳美最近經常會有這樣的疑慮,在接受更多的真相之後,她總會自我懷疑,覺得真正的她好像自己落在過去某個時間點。而趁她不備,另有一個人占據了她的軀殼。她還是她,可是又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