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下頭：“醒了。”
龐良一口氣吐了出來，後退扶着牆在椅子上坐下，看起來似乎是松了口氣，但臉色還是很難看。
事已至此，朱振喜能夠醒來就是萬幸，他選擇了這個辦法，其他就待事後再談。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管朱振喜變成什麽樣子，他都選擇不離不棄。
一個小時之後，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一臉高興地說搶救回來了。
龐良坐着沒動，醫生對家屬淡漠的反應有些奇怪，這病人九死一生怎麽家屬一點兒也不激動，他剛想說什麽，向淳美搶先攔住。
“謝謝醫生！這一天可把我們吓壞了，謝謝你！”
醫生這才點了點頭表示了理解，家屬大概是情緒起伏太大，剛剛還昏迷了，所以才這麽冷漠。既然是這樣他也沒什麽好責備的，又說了幾句，表示等過幾個小時病人就會清醒了。
向淳美又是連聲道謝，才把醫生送走。
言顔哭得太用力，身上沒什麽力氣，被黑骁扶着，要不是這會兒怕醫生護士覺得她莫名其妙，她還能再哭半個小時。
向淳美安慰她：“别哭了，去洗把臉，等振喜醒了别讓她看見你這樣免得她擔心。”
言顔咬着唇點頭，走開時眼淚又是忍不住如斷珠。黑骁陪她去清洗了，向淳美看着他們背影，心裏也一陣酸楚。
得知朱振喜懷孕時有多高興，此刻就有多難過。
原以爲這是圓滿的一樁事，朱振喜願望實現，她們擁有了一個寶貝，卻沒想到迎來的是這樣的噩耗，等到的是這樣的結果。等振喜醒來，還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這件事情。向淳美覺得頭大。
兩個小時後朱振喜就醒了。
龐良握着她的手，這才真正露出喜悅的表情，“振喜，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朱振喜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抽出手，輕聲說：“感覺挺好的。”
醫生在言顔摁鈴之後趕來，查看了一番，表示沒有大礙，繼續住院好好休養就可以。朱振喜對醫生表示了感謝。
龐良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朱振喜不過是進醫院一天，他卻把好多以前的事情都撿出來說，似乎怕對方忘記一樣。百裏迦烈皺眉，覺得龐良有些過度激動了。
這樣下去龐良的身體撐不住，他強迫自己心情保持了高亢，但實際上他現在疲憊不堪，誰都能從他臉上看出這幾個字。一整天下來心情大起大落，換誰都受不了。
他應該休息。但沒有人主動跟他提出，大概是因爲覺得就算跟他說了他也不會聽進去，現在朱振喜醒了，他想必都不想離開床邊半步。
向淳美從一開始慰問了一句，收到了朱振喜同樣沒什麽溫度的回應之後，就站在旁邊觀察，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她感覺到身後有人在看她，扭頭，和言顔目光撞上。言顔也沒有往朱振喜面前湊，大概是想把這個空間讓給龐良，這會兒她正看着向淳美走神，眼睛裏的擔憂都快溢出來了。
向淳美心中一動，再看朱振喜的時候，目光就有些複雜了。
朱振喜不可能忘記自己生了孩子，但爲什麽她醒來之後一句話都沒有問到她的孩子在哪裏？她仿佛根本不在意這個孩子的存在一樣，像是忘記了，聽龐良說這麽多也隻是目光淡淡，換做平時早該讓龐良閉嘴了。她語氣疏遠，神情冷淡，仿佛眼前這個跟她說話的男人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旁的前來慰問她的客人。
她發現的這些，想來言顔也察覺了。
比她們更加了解朱振喜的龐良不可能不知道，卻當做沒看見異常，他甚至慶幸朱振喜沒有主動提起孩子的事情，還能讓他有喘氣的機會，否則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真相。如果朱振喜的态度冷淡就是百裏迦烈所說的性情大變，他還可以接受。這比他所以爲的沖擊來得更輕一些，隻要朱振喜人還好好的，其他他都可以承受。
朱振喜又睡覺的時候，龐良去看了孩子。
百裏迦烈在孩子身上設了法，因此孩子現在看起來和别的普通孩子沒什麽兩樣，臉上的邪笑也沒有了。孩子小小的，躺在屬于他的編号的床上，睜着大眼睛滴溜溜看着外界。龐良覺得喉嚨口像是堵住了什麽，鼻頭也酸酸的。
這是他的孩子。
這本該是他和振喜的孩子，他們期盼了這麽久的孩子。他甚至清晰記得當時知道振喜懷孕時的喜悅心情，他爲這個孩子而擁有的無限勇氣，他想過要怎麽當一個好爸爸，他會爲了孩子嘗試很多他不敢做的事情。
可是現在一切都破滅了。
即使他們以後還會有别的孩子，這也是他們第一個傾注了希望的孩子，永遠無法忘記的存在。
孩子轉動眼珠正好看到龐良，後者愣了愣，連忙瞥開頭。
他臉色變了變，随即轉身拔腿就走，仿佛嬰兒房有什麽東西在追着他。龐良難以置信自己看到那個孩子時竟然是心軟和喜愛，那個孩子差點害死了振喜！百裏迦烈說了，那根本不能算得上還是嬰兒，他的孩子早就被蠱毒吞得不剩了，現在這不過是個魔物而已。他不應該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感情。
魔物遲早要被消滅，不管是變成了傀儡還是魔王有辦法将其鏟除，他都得死。龐良飛快離開嬰兒房所在，離遠了之後才吐出一口氣來，他剛剛甚至不敢呼吸，憋着一口氣就走，隻怕稍一放松腦子裏就出現那個孩子懵懂天真的眼睛。
他害怕那雙眼睛。
怎麽可以那麽柔軟無辜，好像在質問爲什麽不喜歡他，仿佛再待下去就要把他徹底留在那裏了。他克制自己的喜愛，任由恨意叫嚣，他不會喜歡差點害死朱振喜的孩子，哪怕這是朱振喜辛苦懷胎所誕下的孩子。
百裏迦烈和向淳美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嬰兒房門口。
他們看着龐良失魂落魄的背影，向淳美問：“振喜現在這樣，沒有辦法改變嗎？”
百裏迦烈搖頭。
向淳美歎氣：“我擔心龐良受不了。他現在看起來好像隻要振喜能醒過來就好，可是日子久了該怎麽辦呢？孩子沒了，振喜又對他愛答不理，我怕他崩潰。”
她去看孩子，見孩子眨巴着眼睛，黑色眼珠一點不怯地看向她。向淳美這才明白龐良剛剛爲什麽那麽着急離開，這雙眼睛仿佛有魔力，誰看了都忍不住覺得喜歡。
她心想，你這小家夥，真是害人不淺。
百裏迦烈說：“如果朱振喜隻是像現在這樣反應淡漠還算好的，也有可能之後會喜怒無常或是其他更糟的反應，這是代價，她用了帶有魔氣的血，現在她體内也有魔氣。解，我目前沒辦法，而且我不能保證之後會發生什麽。”
他沒辦法預料太多，用孩子的血喂給朱振喜已經是很冒險的舉動了，能夠成功也并不容易。這是幽冥族的蠱毒，他了解得不多。
向淳美目不轉睛看着孩子，說：“他真的活不了多久嗎？你看他，還挺可愛的，如果一直用法術壓制，也許還能活下去？”
百裏迦烈對小孩沒多大興趣，那麽小，一隻手就能掌控，生命力脆弱，可愛又有什麽用。他看也不看孩子，隻盯着向淳美。
“活不了的。你現在看他跟普通小孩一樣，那是因爲他吸取了朱振喜的精氣得來的肉體，等他死了，就是一團黑氣，到時候你看了就不會覺得喜歡了。”
向淳美想到朱振喜待在産房裏的八個小時，皺了皺眉，直起身來臉色就變了。前一秒還笑眯眯盯着小孩，後一秒變得冷漠。
她說：“也對，就是個害人的魔物，我喜歡他做什麽。”
差點讓朱振喜醒不過來就是眼前這可愛不自知的小家夥。向淳美想到這一層，剛剛萌生的一點兒喜歡就蕩然無存了。
百裏迦烈：“朱振喜現在沒什麽大礙了，你在醫院時間太長身體受不住，先回去吧。”
向淳美“啊”了一聲，有些不情願，“但不是還沒徹底脫離危險嗎？我們要是走了，萬一這小孩或者振喜突然有什麽問題，豈不是沒辦法及時制止？”
百裏迦烈看出她不想走，但向淳美的身體還沒恢複，他心裏有計較，該讓她的他會讓，但是這一點他不會妥協。心髒歸位不是向淳美能承受得住的壓力，刑天那一擊确實讓肉體破損，如果不是心髒一力護住，現在這身體怕還是殘損的。
這些話他沒跟向淳美說，但他心裏明白。
“你放心吧，黑骁還不會離開，如果有意外他還可以撐得住再給我傳信，我到時趕過來就行。醫院裏氣息不好，你回家休息，聽話。”
他都這麽說了，向淳美也不能固執不走。
兩人回病房，朱振喜睡着了。二人跟其他人道别，言顔本就牽挂向淳美身體，見她要回去休息忙不疊地同意，百裏迦烈又叮囑了黑骁幾句，兩人才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