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覺得此事可行否?”
鄭森凝重地問道,吳梅村雖然沒多說别的,可他還是在話裏聽出了其他的意味,至少陳子強認爲鄭芝龍把家族利益擺在朝廷之上,已經讓他不滿了。
鄭鴻逵同樣也聽出了味道,他雖是武将,但畢竟在那樣的家裏長大,見慣了爾虞我詐的海盜商人,對于玩心計也是在行的,故而吳梅村沒有遮掩,婉轉的說出來。
“森兒覺得家族重要還是國事重要?”
鄭鴻逵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要說這人啊,能成爲名傳千古的民族英雄,并不是偶爾的,必定是從小三觀正确的人才能做到。
鄭森聽到叔父的反問,毫不遲疑地回答道:“無國何來家,四叔這話問的好沒道理,大丈夫豈能因小家而忘了大家,侄兒雖愚鈍,卻也從小苦讀詩書,豈能連這道理都不懂了。”
“好....不愧是是我鄭家好兒郎,我鄭氏一門前有五姓八家的荥陽鄭氏詩書傳家,後有浦門鄭氏的孝義流傳,被太祖皇帝譽爲江南第一家,雖說與我等不同宗,可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豈能讓他們專美于前,福建鄭家該迎頭趕上才是。”
鄭鴻逵大聲說道,虎目微微泛紅,那是激動所緻,這侄兒他從小就看好,允文允武,剛毅果敢,還加上酷愛詩書,一改鄭家海盜商人的作風,大有君子之風。
鄭森也被乃叔的話所激勵,鄭氏在曆史上大名鼎鼎,正是以孝義著稱,元朝時浦門鄭氏六世祖拒絕投降,攜家帶口的遷徙朝鮮,這是朝鮮鄭氏的始祖。
明成祖時朱棣篡位,還是鄭氏族人鄭洽追随着建文帝遠走福建,當然這在當時是禁忌,外人并不知情,這是後世挖掘出來的遺迹,可鄭家人口耳相傳,如何不知道。
爲了這浦門鄭氏在祭祀祖宗的祭奠典上,從那時起就把敲響二十六聲鍾聲的規矩改爲二十五聲半,那半聲就是爲了紀念鄭洽的,從族譜上勾去鄭洽的名字,隻能這樣宣示他還是鄭家子孫。
鄭森乃問道:“四叔認爲侄兒當北上,放棄國子監的名額?”
“不錯...區區一個名額與忠孝節義相比何足道哉。”
鄭鴻逵慨然答道,鄭森确實果斷,見到叔父如此說,立刻點頭道:“侄兒明白了,平江侯能爲生民立命,我鄭森爲何不能。”
事情定下了,第二天鄭森就去了國子監退學,監中教喻同學感到奇怪,問其原因,這事不好告訴别人,可他又不擅于騙人,糾結了良久,遲疑地說道:“森被嶽麓書院吳院長看中,欲收爲弟子,故而欲遠行北上拜師,因而不能在此讀書,望見諒。”
他想着其他事不能說,拜師卻是可以的,畢竟日後拜師後人人皆知,也無法遮掩,可沒想到此言一出,人人驚呼:“婁山先生,這不可能....”
原來這吳道行在江南也是大名鼎鼎,鄭森雖說來南京讀書,可久在福建,不知其名氣之大不亞于錢謙益,故而原先還遲疑着。
嶽麓書院乃是張拭一脈的傳人,也是理學的擁護者,可這一脈更傾向于周敦頤的學說,更爲務實的關注民生,少談甚至不談心性之類空洞無物的道理。
傳到吳道行這一輩,他跟東林學院的理念極爲接近,但卻不是現在東林黨的思想,而是老一輩那種真正關注民生的思想,故而吳道行被江南士林譽爲湖湘一帶的顧憲成高攀龍。
這可是極大的贊譽,顧高兩人是東林黨的創始人,可不是後面這些假東林,那是真正做到家事國事事事關心的一代大儒。
鄭森頓時被他們包圍,七嘴八舌的羨慕着,此時他方才知道吳道行在士林中竟然有如此高的聲譽,心中暗暗感激陳子強。
明白這樣的大儒可不是誰都能收入門下的,作爲學院院長他不會拒絕學生入院,可要拜師卻不是那麽簡單的,徒擇師師亦擇徒,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南京國子監祭酒聽聞此事後匆匆趕來,撫着鄭森的背叮囑道:“能得嵝山先生青睐,這是幸運,望汝不負先生之教誨,日後學成勿忘報家國啊。”
鄭森雙目微紅,喉頭發堵,哽咽地說:“學生絕不忘先生教誨,君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學生不敢言君子,但必以君子來鞭策自己,不負此生生而爲人,必行之也。”
幾天後鄭森北上,虎衛的兩個騎士也跟着去,他兩要回山西,隻是沒來時那麽急了,故而更樂意慢慢的沿途飽覽風光。
一路上鄭森跟他兩時常交談,驚訝地發現這兩個軍士竟然也飽讀詩書,詢問後方知,在虎衛中不認識字是要被軍法處置的。
而虎衛最早的一批人,現在已經人人熟讀啓蒙書籍,都是背誦如流,甚至有人已經熟讀四書五經,像士子一樣每日抱着詩書苦讀。
鄭森好奇地問道:“平江侯爲何要将士們讀書啊,平時訓練都那麽艱苦了,還要讀書,将士們不會有怨言?”
一個騎士笑道:“開始時大家也不理解,都是主将逼着才讀書的,後來漸漸明白了主将的苦心,那是爲了我們好啊。”
另一位接着道:“主将說過,軍人在腥風血雨中求生,更需要讀書來養性,讀了書才更明白我們是爲誰而戰,也能化解心中的戾氣,大家後來征戰四方,戰後拿起詩書,果然心中少了許多暴戾之氣。”
“爲誰而戰.....”
鄭森呢喃着,他理解讀書化解戾氣,但卻不知這話的意思,當兵吃糧,這是這個時代人人皆知的,還有爲誰而戰的說法嗎。
騎士笑道:“這跟你們讀書人一樣,主将說讀聖賢書所爲何事,那麽我們征戰沙場和這是同一道理,大丈夫沒有家國天下的情懷,那不過是一行屍走肉罷了。”
鄭森渾身一震,這是第一次聽說,武人要和文人一樣,要以天下蒼生爲重,原本這道理人人都懂,可從來沒人說出來,除了武将外,誰會去教育士兵這種看似高大上的事啊。
可他聽後卻是覺得這才是大道理,若是人人都把這種情懷當做做人的根本,那這天下如何會成爲今天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