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年拜在湖州大儒許孚遠門下,學習王陽明的心學,這一派是以存天理,遏人欲爲做人根本,這對他影響極深。
這和程朱理學的滅人欲隻是一字之差,但作爲做人準則卻是相差十萬八千裏,遏隻是遏制,是人們能夠力行的,滅卻是不切實際的,人欲如水之滔滔,如何滅得了。
劉宗周任官不到一年,看到朝廷黑暗就以祖父母年老爲由,辭官回家,繼續讀書講學,此後祖父母相繼過世,他在家整整七年,窮的隻能靠借貸過日子。
但貧病不能改其志,足迹不至公庭,官吏有慕名造訪的,他也拒而不見,真正做到了孟子的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爲當世景仰的儒者。
萬曆四十年,朝廷下诏恢複他的官職,可當時正是東林黨與朝中大臣勢同水火之時,他卻不顧安危上書《修正學以淑人心以培養國家元氣疏》
指出當時黨同伐異之風盛行,而人心日下,無人關心朝政是否利國利民,他希望朝廷平息黨争,不必以門戶分邪正。
這篇奏疏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江西巡撫韓浚上疏彈劾劉宗周,将他比喻爲少正卯,說他“行僞言堅“,足以亂天下而有餘,乞賜尚方加誅,以爲惑世誣民之戒。
禦史劉廷元等又相繼對他進行攻擊,于是他再次罷官回鄉,沉下心治學,直到天啓年間,熹宗皇帝繼位才被召回。
可他倔強的性格有看不慣魏宗賢跋扈,更對奉聖夫人客氏幹涉朝政不滿,再次上書參劾,幸虧當時的首輔葉向高相救,否則早就死在魏宗賢客氏手上了。
這回他還是不改其志,直言曆數朝廷弊政,說這些年賢奸颠倒,任用匪人,崇祯如何能不怒,直言要殺了這腐儒。
陳子強原本以爲還會像史書上記載的那樣,劉宗周被罷官回家就是,可沒想到得到的卻是他被錦衣衛抓進诏獄的消息。
原本教完農博士打算這幾天南下回去了,難得今天閑着跟高英蕊在親熱,接到這消息驚得跳起來,連忙叫人備馬去北鎮撫司。
匆匆趕來的陳子強劈頭就問看守的錦衣衛道;“劉大人在裏面可曾動刑。”
看守正納悶呢,這位爺從沒來過北鎮撫司啊,今兒怎麽有空過來,一過來還臉色這麽難看,難道那老頭跟他有關系。
正想回答呢,又聽見他說道;“給我侍候好了,别委屈了他,駱大人在哪,去報一聲就說我找他。”
看守不敢怠慢,趕緊請他坐下休息,讓人去叫指揮使,駱養性接到報告也納悶,隻是深知此人不能得罪,急忙出來見客。
兩人寒暄完陳子強就單刀直入地說:“駱大人,現在天色晚了不便進宮,明天我進宮找皇上說情,今天這老頭麻煩你照看,千萬别用诏獄的法子審犯人啊。”
“呵呵呵..繡虎還是叫某駱大哥吧,這樣顯得親近,劉大人這邊你放心,既是繡虎說話了,爲兄自然照辦。”
駱養性巴不得陳子強有事求他呢,錦衣衛雖說權勢滔天,但那是因爲有皇帝支持才行,自從魏宗賢當政後,東廠就一直淩駕錦衣衛頭上,到如今還恢複不過來。
這小子不僅聖眷深厚,而且跟東廠的掌控者相交莫逆,若是欠了自己的人情,那以後也能求他疏通疏通和東廠的關系,何樂而不爲呢。
陳子強自然明白此間關系,笑呵呵地說:“恭敬不如從命,駱大哥是天子親軍,小弟也跟皇上親近,咱們本來就該是一家的,别的不多說,咱也不謝你了,都是兄弟嘛。”
“對對對,正是如此,說謝就見外了。”
兩人相視大笑,陳子強這才放心地告辭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從不去早朝的他,巴巴地跑去上朝了。
遠遠地韓看見他,招手讓他過去問道:“繡虎昨晚去北鎮撫司所爲何事。”
“還不是那不省心的劉老頭,好好的惹皇上生氣,怕他在裏面吃虧就去了诏獄交代一趟。”
陳子強沒好氣地說,韓聽到後笑道:“看來繡虎是有心人,不忍見忠臣受難啊,老夫心中甚慰,不愧是徐大人的學生。”
“得了老頭,你還不是想讓我今天打前鋒,說這好聽話蒙誰呢。”
“臭小子,誇你還不行啊,老夫如何蒙你了。”
陳子強斜眼看着他撇嘴,韓知道他無賴也不生氣,一老一少站着聊天,讓人側目,也是,一個是首輔,一個是寵臣,都是如今的大紅人。
朝會開始,崇祯見到陳子強上殿愣了愣,心中嘀咕着這孩子怎麽了,一直說早朝太早,他起不來的,耍賴着楞說自己不是京官不用來。
不過現在無暇問他,朝會是按着既定的秩序來的,莊重嚴謹不容半點閃失,崇祯于是不再看他,示意身邊的太監早朝開始。
一道道程序下來,今日該議的事完結後,照例一聲又是上奏,無事退朝的聲音響起,隻見原本迷迷糊糊的陳子強,擡起頭整理衣冠後走出隊列。
來到正中間站定後,臉色莊重,深深地向皇帝施禮說道;“臣按察司佥事,淮揚兵備道,京衛指揮同知爲吾皇陛下賀。”
韓幾個知情的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大多數人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賀的是什麽喜,而且誰都知道這小子沒個正行,今天這是怎麽了。
“臣聞明君必有賢臣,唐太宗如是,宋太祖如是,我皇明仁宣二帝亦如是,今我皇聖明,故有铮臣如劉宗周者敢于犯顔,此不啻爲魏征者乎,吾皇正是李世民再生啊,故爲我皇賀。”
滿殿聞之愕然,這是在爲劉宗周求情,隻是這大帽子也蓋得太熱了吧,竟然把崇祯形容成唐太宗了。
“你...”
崇祯豁然起身,又頹然坐下,心中把陳子強罵個狗血淋頭,這不是逼着他放過劉宗周嗎,都被說成唐宗宋祖了還不放,這小子從哪裏學來的說反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