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排的路燈,幽藍的冷光中,顧成插着口袋,踽踽獨行。
黑框眼鏡,灰色長風衣,一副文弱的樣子。
前方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衣衫褴褛,步履匆匆,背着大而沉重的布袋,眼中充滿面對未知将來的彷徨、迷茫和期待。
他們幾乎都低落着臉龐,視線不敢與其他人交彙,把肩上的行囊攥得緊緊的,自卑而謹慎。
跨越邊境,成爲一個美國人,哪怕沒有身份,隻能找些小作坊打打零工。
但能夠擺脫這個地獄般的國度,就是這些墨西哥貧民們畢生的夢想。
路燈逐漸稀松起來,經過道路的一個拐角,前方頓時豁然開朗。
平坦、開闊的停車場在眼前展開。
目測有上百人聚集在停車場的平台上,十數輛老舊的中巴穿插停靠。
在右側,幾輛屬于黑幫的轎車靜靜停放着。
他走到了偷渡站的平台上,找到一個供給貧民休息的攤子上,坐下。
在熙攘的貧民中,幾個穿着黑夾克的幫派成員很醒目。
他們的神情高高在上,面帶狠厲,就像群羊中的狼。
其中一個幫派成員向顧成這邊走來。
黑夾克,短發,插着口袋,神色戲谑。
顧成認得這個人。
他就是米格爾的表哥。
“晚上好,未來的美國人。”
他語氣和開玩笑類似,但其中隐隐包含着威脅,
“大家好啊!都交過錢了嗎?”他俯下身子,以一種鷹犬看待獵物的犀利眼神,掃視着攤子上的貧民。
在這種毫無保留的目光威脅中,顧成明顯地察覺到身旁有個貧民開始微微顫抖。
這當然是在恐懼。
“你交了嗎?”
米格爾的表哥顯然發現了一名貧民的異樣,嘴角勾出戲弄的笑,沒有立即點破,反而看向另外一個貧民。
被他盯上的貧民急忙連連點頭:“交,交了……”
“是嗎?”
米格爾的表哥知道眼前這人不敢說謊,卻還是擺出吃人般兇狠的表情:
“騙我的人,你們應該知道都是什麽下場的吧……”
他故意捏了捏手掌,香煙盒發出破裂的脆響。
“沒……沒有,絕對沒有騙您!我可以發誓!”那個貧民驚恐地叫着,聲音急劇顫抖着,“您可以去問問那邊的大人,我真的已經交了!”
撲通一聲,他竟朝對方跪下了。
“很好,我相信你了。”米格爾的表哥滿意地點點頭,随即将視線轉移到另一個貧民身上,“你呢?交過錢了嗎?”
“交過了,大人。”
這個貧民眼珠子一轉,想到方才那人的表現,依樣畫葫蘆地朝對方跪了下去,“我也發誓,如果沒……”
“哦……我明白了,”米格爾表哥故意頓了頓,眼前的貧民臉上立即露出喜色。
“看來你在撒謊!”
前一秒還帶着笑,下一秒,他的臉色蓦地陰沉下來,從懷中抽出一把彈簧小刀,彈出的刀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寒光,狠狠朝着貧民的大腿紮了下去。
“啊!你幹什麽!”
貧民慘叫着捂住大腿上的傷口,哪怕捂得再緊,暗紅色的血依舊不住地從指間湧出,仿佛要把血液流幹。
他的瞳孔在眼眶中劇烈顫動,眼球幾乎要凸出來,腿上的劇痛,對于死亡逼近的恐懼……
精神與肉體雙重的折磨,幾乎要令他崩潰。
“我再問一遍,你交過錢了嗎?”米格爾的表哥甩掉彈簧刀上的血珠,微笑着問。
“交過了!”見對方眼中隐隐露出殺意,貧民索性豁出去,把脖子一橫,“有本事你就殺了老子!沒本事就放我走!”
唰!
刀光閃過,貧民凄厲慘叫着,捂住斷裂的喉管,如同用手堵住水龍頭,血箭從指縫中激射而出。
沒過多久,
撲通!尚還溫熱的屍體倒在地上。
“多麽幼稚的想法。”
米格爾的表哥用鞋底踩着屍體的頭顱,不屑地吐了口唾沫,“真他媽不識相,看來又是個從外地來的傻子。”
失去了繼續捉弄獵物的想法,他惡狠狠盯向之前那個可疑的貧民,“你!交過錢了嗎?”
“沒、沒有……”這位貧民早已被眼前的屍體給吓尿,褲裆濕了大片。
“知道價錢嗎?”他威脅地拍了拍手中的刀子。
“知、知道,一千……美元。”
這名貧民的僥幸心理不複存在,慌忙從兜裏掏出一卷皺巴巴的紙币,畢恭畢敬地遞給對方。
米格爾的表哥低頭點了點數目,随即擡起頭,露出溫和的笑容:“很好,你很快就會成爲美國人了!美好生活在向你招手。”
從他微笑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剛剛抹人脖子的狠厲。
他不急不緩,一個接一個地詢問着,鑒于腳旁那具仍然噴湧着鮮血的屍體,沒有貧民敢撒謊。
幾個沒有交錢、想蒙混過關的,都自覺的掏出了口袋裏的鈔票。
最後,他終于将視線轉到了顧成的身上。
對于面前這名弱裏弱氣的四眼仔,米格爾表哥其實抱有深深的懷疑。
看這副模樣,灰色風衣,眼鏡,加上無法掩飾的精氣神,根本就是個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
而不像是生活過不下去、将希望全寄托于美國這個“聖地”的貧民。
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裏不是正常人會來的地方。
那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記者嗎?
很有可能。
而且一定是新上崗的記者。
隻有他們才會被胸中可笑的正義感驅使,來這裏找死。
而老記者早已洞悉雷諾薩市黑幫的恐怖,那些吊在天橋下、路燈上,爬滿傷痕與蛆蟲的屍體,足夠使他們徹夜不眠。
正義并不能克服恐懼,隻有愚蠢才能做到。
比如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不善于僞裝,将内心與身份全然吐露在臉上,卻還想履行所謂的‘正義’……米格爾表哥暗暗冷笑。
隻不過,令人驚訝的是,剛剛有貧民就在他身旁被割喉,血液飛濺,這名年輕人也沒流露出絲毫的恐懼。
嗯,料想也是如此,如果換做是心理素質差的記者,就絕不敢出現在這裏了。
如此強大的心理素質,倒也是個人才。
隻可惜被愚蠢的正義感蒙蔽了心,還入錯了行。
世界上最好的行業,當然是走私和偷渡了。
他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