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位名叫李宗生的中年律師夾着公文包踱着四方步不急不躁不緊不慢的走進會見室,早已端坐在二樓會議室監控屏幕前的蕭然、趙勇和侯廣善不約而同的互相望了望,蕭然回身看着肅立在後面的所長,問:“張所,這個律師感覺不太靠譜,身份核實過了嗎?”
“核實過了。”
張所長以立正的姿勢表情嚴肅的答道:“我們嚴格按照标準流程核實的:李宗生,男,現年43歲,是大成律師事務所的執業律師,擅長刑事辯護,在省城有一定的知名度。”
蕭然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扭頭把目光重新聚焦在監控畫面上,密切監視着律師和羅傑之間的一舉一動,并把讀唇語的對話内容同步翻譯給兩位同事。
“李叔,又麻煩您了,真不好意思。”
羅傑微微欠身,用歉意的微笑來打了招呼。
“不麻煩我的話,我不就沒飯吃了,哈哈!”
李宗生國字臉粗眉大眼,臉上帶着圓滑世故的微笑,說話的語氣輕松惬意,語調平緩不徐不疾,“你的職業和我的職業都比較特殊,沒辦法,要生活嗎,自然要經常出現在一些特殊場合,别過度思考,很快會過去的。”
李宗生慢吞吞打開文件夾,掏出筆記本和筆,問:“小羅,你先給我介紹下案情,然後再告訴我牽涉到你的原因以及警方拘留你的依據。”
羅傑點點頭,簡明扼要的把4.18案的情況和自己被懷疑的原因介紹一遍,末了沉聲說道:“李叔,這幾起案子絕對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我想請您給我做無罪辯護。”
羅傑突然身體前傾,抓住李宗生的右手,用熱切、狂亂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對方的雙眼,低聲說道:“李叔,假如您能找到我不在現場的直接證據,或者找出真正的兇手的話,我就可以立即無罪釋放,連法庭都不用上,拜托您了!”
監控室的四雙眼睛交彙在屏幕上,旁邊的操作員立刻将鏡頭拉近、放大,把羅傑和李宗生緊握的雙手毫發畢現的呈現出來。
李宗生用左手慢慢掰開羅傑的雙手,“小羅,我既然接受了你的委托,自然會盡力而爲,不過,我是律師,不是偵探,也沒有你那麽厲害,所以找找證據問題不大,追查真兇可就指望不上了。”
“李叔,不好意思啊,讓你爲難了!”羅傑眼睛低垂,慢慢坐回去,表情顯得有些失望,喃喃道:“是啊,專業的事情應該找專業的人。”
随後,李宗生接連不斷的提出一些刑辯律師的标準問題,羅傑看起來有點神不守舍,在心不在焉的回應,時間漸漸的流逝,很快又過了幾十分鍾,監控室裏的蕭然已經翻譯的口幹舌燥,趙勇和侯廣善的眼睛雖然還盯着屏幕,可神情有些疲憊,三個人在心底都在盼着這場會見早點結束。
李宗生慢慢回翻剛剛記下的滿滿的幾頁筆記,見沒有什麽遺漏便收起鋼筆,朝腕上的手表瞟了一眼,“好,該問的都已經問了,接下來我會申請閱卷,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東西。”
羅傑點點頭,“辛苦您了。”
李宗生擺擺手,合上公務包,作勢起身,随口問道:“我過幾天還要過來,需要我帶點東西嗎?當然,違禁品免談。”
“幫我帶本書吧,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剛剛買回來,還沒看一半,現在反正有時間,想看完它。”羅傑想了想,“書在我家書房書架的最上面一層,左手第5格,第1還是第2本,我記不太清楚了,你跟豪哥說下讓他給你送去就行了,他有鑰匙。”
李宗生點頭答應,追問:“其他的呢?錢啊衣服什麽的,不要送點進來?”
羅傑咧咧嘴,“裏面夥食還過得去,權當減肥了。”
“那好,我先走了!”
李宗生轉身向外面的警察招手示意會見結束,警察打開房門,羅傑随口問了一句:“李叔,今天天氣怎麽樣?是不是多雲?”
“不是,今天晴天,萬裏無雲!”
羅傑哦了一聲,歎了口氣,神情萎靡的說道:“裏面暗無天日,好想再看看藍天白雲啊!”
“沒事,你很快會出去的,相信我!”
律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似乎語氣中的敷衍多過真誠,然後再次邁開四方步,不急不躁不緊不慢的踱了出去。
羅傑站起身,走向通向看守所内部的門,在前腳邁出門檻的瞬間他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着牆角的攝像頭吐了下舌頭,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這個律師有問題,肯定事先跟羅傑串通好的,是過來替他傳話出去給同夥的。”蕭然鄙夷的望着羅傑的身影消失在屏幕上,冷笑道:“不過也好,方便咱們一網打盡。”
趙勇低頭凝神想了想,問:“蕭處,你覺得會見中,那部分問題最大?”
“有兩個地方:第一,羅傑抓住律師的手,說什麽專業的事情應該找專業的人。他的女朋友不是刑警嗎,可能是讓律師找她幫助;第二,羅傑在說那本《百年孤獨》時,出現好幾個數字,感覺像是在傳遞密碼。”蕭然不無得意的反問,“你們覺得我的懷疑有道理嗎?”
趙勇沒有正面回應,而是看着侯廣善,問:“老侯,羅傑在鵬城的房子不是已經搜查過了嗎?有什麽發現嗎?真的有那本書嗎?”
侯廣善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兩天前搜的,我親自帶隊,沒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書房确實有個很大很高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書,中外古今什麽書都有,看來他的興趣很廣泛。”
蕭然沒好氣的問:“老哥,那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那本書啊?”
“我不喜歡看書,尤其是外國人寫的書。”侯廣善解嘲的笑着說:“所以我沒辦法确定,不過,當時有錄像的,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趙勇笑了笑,扭頭問張所長,“小張,羅傑是單獨關押的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又問道:“單間還是禁閉室,老老實實回答我?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嗎?”
“已經給他換了單間了,不是禁閉室,有窗的,不過,隻能看到走廊和院子,絕對看不到天空。”
蕭然看了看趙勇,“趙局,難道你覺得多雲晴天有問題?”
“我不知道。”趙勇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羅傑不像個特别關心天氣的人。另外,他應該猜到了我們在監視,所以也有可能是故意放了煙霧彈來迷惑我們。”
“煙霧彈?”蕭然微微一愣,但瞬間又恢複了幹練的本色,“派人盯死律師、他的女朋友和弟弟,我就不信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侯廣善不以爲然的搖搖頭,“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跟蹤律師是違法的,他女朋友和弟弟也沒有涉案的直接證據,不太适合嚴密監視,更何況他女朋友還是名刑警。還有,檢察院那邊對我們目前提供的證據很不滿意——咱們是不是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案件本身的調查上?我始終覺得,把羅傑當成唯一的嫌疑人太倉促了。”
蕭然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侯廣善,“倉促?你還說倉促?假如按照以前的标準,這些證據都可以辦成鐵案了!”
“鐵案!?”侯廣善嘿嘿一笑,“我記憶中的那些所謂的鐵案基本上都是權力幹預的結果,幾乎無一例外的在程序上或者證據上有瑕疵。作爲一名警察,我也希望把每個罪犯都能繩之以法,但是,假如讓我在冤枉一個好人和放過一個罪犯之間作選擇的話,我甯願選擇後者。”
“我兩個都不選——既不放過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這才是我的原則!”
蕭然表情嚴肅的說道:“當然,無論哪個國家的司法體系都不能保證,也無法杜絕沒有冤假錯案,從某種意義上說,好人的蒙冤是确保司法體系能夠正常運作的必要犧牲,責任是整個社會來承擔的,顯而易見,我們人類早已默認了這種犧牲的合理性——理想主義的想法是不現實的,正如某人所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這個某人是我大學的老師,他的這番話要看語境來理解的,咱們别生搬硬套。”
趙勇插了句話把話接了過去,直接商量工作安排,讓蕭然和侯廣善的紛争消弭于無形,“這樣吧,三個目标全部派人跟蹤:小李子負責羅傑的弟弟羅豪,老侯負責他的女朋友谷雨,至于律師嘛,由我來處理,我好像對他有點印象,似乎應該打過交道,萬一被發現也好糊弄過去。蕭處,你坐鎮專案組辦公室指揮,怎麽樣?”
“我不同意。”蕭然直截了當的拒絕了趙勇的提議,他說,“趙局,你畢竟是專案組的組長,坐鎮指揮的隻能是你,我怎麽敢越俎代庖呢!”
蕭然把目光轉移到侯廣善身上,用半商量半命令的語氣說:“老侯,這個谷雨就由我來監視,你去跟蹤律師吧。”
侯廣善看了看趙勇,見後者沒有表示反對便點點頭。
“好,那就這麽定了。”蕭然搓搓手,顯然對自己的安排十分滿意,“律師出去之後随時可能跟其他人聯絡,咱們立刻行動!”
沒等趙勇做出表示,蕭然已經邁步朝外面走去,侯廣善苦笑着搖了搖頭,趙勇摸索着戴上帽子,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