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牧沉吟了半晌之後才開口道:“倭國百姓給學生的感覺,就好像是行屍走肉,渾不似我大明百姓一般。”
莫岩柏道:“學生倒是覺得他們似乎在刻意買醉,好像是有意麻痹自己?”
李承彥點了點頭道:“既然發現了這些,那你們明天就去找找原因吧。正好我們要在京都多留一天的時間。”
狄牧和莫岩柏在第二天的時候沒有再去青樓,而是出了京城, 跑到了倭國的鄉下。
足足逛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莫岩柏開口道:“師兄,他們也算是勤勞,就算對比我大明百姓也差不到哪兒去了,可是爲什麽會是這般模樣?”
狄牧搖了搖頭道:“我也說不好。我們如果直接找人問他們關于賦稅的問題,估計他們也沒膽子直接說。倒不如慢慢看,中午找個倭國百姓的家裏去蹭頓飯。”
然而快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 狄牧和莫岩柏卻傻眼了——倭國人根本就沒有吃中午飯的習慣,能省一頓是一頓。
無奈之下, 狄牧和莫岩皙隻能靠着出城時帶着的一些吃食和罐頭草草吃了一頓
咬了一口餅子後,狄牧才恨恨的道:“從記事兒起,就沒見過有誰家是一天隻吃兩頓飯的!”
莫岩柏安慰道:“算了吧師兄,我大明早些年的時候不也是一天隻吃兩頓飯?”
狄牧道:“不隻是三頓飯還是兩頓飯的問題。”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莫岩柏,狄牧接着道:“你們他們身上有沒有看出來什麽?”
見莫岩柏搖頭,狄牧道:“你看看他們身上穿的,再看看你我穿的,看看他們的臉色,再看看咱們這些人的臉色,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同?”
莫岩柏遲疑道:“衣不蔽體?面有菜色?不對,是面有饑色?師兄的意思是說,他們吃不飽也穿不暖?”
狄牧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像這種衣不蔽體和面有饑色的情況,書裏面也隻是記載在崇祯五年之前還存在于我大明,崇祯五年之後幾乎徹底消除了這種情況。
問題在于,如果說他們現在跟崇祯五年以前的情況差不多,那豈不是說他們的百姓生活足足落後我大明二十多年?”
莫岩柏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怎麽會?縱然他們百姓的生活照比我大明百姓差了許多, 可也不至于相差二十年吧?”
說完之後,莫岩柏又撓了撓頭道:“可是也不好說,除了每天吃兩頓飯以外,看他們用的工具什麽的,也照比我大明落後很多,難道他們就沒有人去琢磨發明些新的東西?”
狄牧搖了搖頭道:“我也想不明白,還是等回去之後找老師問一問吧。”
對于狄牧和莫岩柏提出的問題,李承彥哈哈笑道:“你們想想發明一件新的東西需要什麽?”
狄牧道:“需要時間?需要思考?需要成本?大概無非也就是這三樣了吧?”
李承彥搖了搖頭道:“不止是這些,沒有一代代的積累,想要出新的發明其實很困難,絕不是嘴上說說那麽容易。
就像是我大明一般,皇家學院自崇祯元年就已經成立,陛下每年往皇家學院投入幾千萬兩的白銀,其間也隻是偶有所得,直到崇祯二十四年以後才不斷湧現出新的發明。
至于倭國百姓吃不飽穿不暖,那又怎麽樣?或者說還想怎麽樣?他們不像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大明百姓。
隻要你們沒從軍,不僅不需要打仗,軍隊還會在有天災的時候第一時間救助你們,官府要給你們分配土地,要管你們有沒有娶妻成家,哪怕你們一無所成家無餘糧,你們的孩子從一出生起就擁有了分配土地和讀書的權力,這是受到皇帝陛下和大明律保護的。
倭國的百姓呢?他們有什麽?除了沒完沒了的戰争還有什麽?很多人連自己的姓氏都不配擁有!
現在想明白昨天你們提出的問題了吧?”
狄牧點頭道:“是,倭國百姓因爲看不到什麽希望,就隻能自我麻痹,沉迷在福壽膏和酒裏面,就算是有心進取的,也不過是跑到大明去尋一絲機會罷了。”
李承彥點了點頭道:“不錯,因爲他們看不到希望,男的除了謀求到大明成爲工地的監工,女子除了去青樓或者賣身爲婢,還能怎麽樣?”
不像是狄牧的跳脫,莫岩柏的爲人顯然更爲忠厚老實一些:“可是,受苦的終究是百姓?”
李承彥道:“然後呢?你是不是想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大明如今威壓四海,是不是該救濟救濟倭國百姓?
如果是大明百姓過着這樣兒的日子,地方官會被拉去砍頭,内閣的閣佬和各部尚書,還有朝堂上的官員們會因此而被訓斥甚至于罷官,皇帝陛下也會因此而震怒。
可是,他們不是大明百姓,他們的賦稅沒有交給大明,大明的軍隊沒有保護他們的義務,大明的官府也沒有救濟他們的責任!
如果再說的直白一些,就是大明百姓之所以有現在的好日子過,全是因爲這些倭國百姓和歐洲的蠻子們沒好日子過!他們替大明百姓承受了原本該大明百姓承受的苦難!”
莫岩柏覺得自己三觀都被摧毀了——從小接受到的教育告訴自己,大明的崇祯皇帝是如何如何的英明神武,是如何如何的愛民如子。
可是這兩天在倭國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包括自己在老師那裏了解到的一切信息,都證明了崇祯皇帝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屠夫,劊子手!
望着莫岩柏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李承彥歎道:“我爲什麽要帶你們兩個來倭國?爲什麽要讓你們見識到這一切?
留在大明,你們看到的隻有美好,陛下關愛百姓,朝廷盡職盡責,軍隊從不擾民,百姓安居樂業,同窗之間友愛互助,幾乎就是書上所有記載的理想世界。
可是我帶你們出來,就是想通過事實告訴你們,這一切不是白來的,這個世界也不像你們看到的聽到的那樣兒美好,它依然存在着黑暗與殘酷。
你們現在瞧着倭國百姓的生活窮苦困頓,可是爲師告訴你們,歐洲百姓的生活還要比倭國百姓更苦!
倭國是馬上開始打仗,歐洲現在是天天都在打仗,土地幾乎就是荒在那裏,很少有人能夠好好打理,想要吃飽穿暖,幾乎就是做夢。
可是,爲什麽你們可以吃的飽,穿的暖,可以因爲豆腐腦到底是甜的好還是鹹的再打上一架?甚至你們同窗裏面偶爾再出現幾個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的混賬東西?
因爲你們是大明百姓,皇帝陛下用他的清譽,大明的軍人用他們的生命,将一切的黑暗和殘酷,牢牢的擋在了大明之外。
有一組數據,不光是你們這些生員,包括其他的大明百姓,甚至是底層的官員都沒有了解過,今天我來告訴你們。
平均每一百個大明百姓,就會受到一個捕快的保護——自崇祯五年至崇祯二十五年之間,有近三萬的捕快、錦衣衛、番子死于非戰争事故。
自崇祯五年至崇祯二十五年,因戰争而死亡的軍人數量僅僅不到十萬,可是因爲救災、保護百姓而死亡的軍人數量,是這個數字的三倍!”
歎了一聲後,李承彥又道:“你們生的晚一些,有些苦日子你們沒有經曆過,可是天災你們總是經曆過的。
知道不知道,好幾次的河道決堤,是當地衛所的将士們跳進河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了洪水,有的累死在搬運沙袋的路上,有的幹脆屍骨無存,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是不是很殘酷?誰不是人?誰不是父母的心頭肉,誰不是妻子兒女的天?難道他們就不怕死?
不是,他們不是不怕死,他們隻是因爲你們大明百姓的身份,所以他們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放棄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你們!”
不僅僅是莫岩柏被徹底驚呆,就連性子跳脫的狄牧都被驚呆了。
正如李承彥所言,京城大學裏面甜黨也有鹹黨,還有一個辣黨在嘲笑甜鹹兩黨,總之就是互相看不順眼,時不時的就會有毆鬥發生。
至于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的貨色,不僅僅是京城大學,其實各地的府學縣學裏面也一樣存在。
許多人認爲大明的軍費支出太高,給予丘八們的待遇太好,隻是礙于生員不許議政的條令而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隻是私下裏議論。
見兩個學生都愣在那裏,李承彥又接着道:“爲師在海外賣軍火,賣福壽膏,倒賣人口給鐵道部當苦力,這些都是那種抛棄了道德和良知,折了陽壽再損陰德的事情,可是爲師不後悔。
就像陛下說過的那樣兒,既然沒有什麽歲月靜好,那就得有人願意負重前行。
今天告訴你們這些,也是希望你們以後回去了,将你們的所見所得,告訴你們的那些同窗,還有京城大學裏面的其他生員,你們以後能夠用一身所學,替大明的百姓擋住所有的黑暗!”
對于狄牧和莫岩柏,李承彥是打算傳授自己一身所說的,這些并不算是機密的信息告訴他們也不算什麽,更多的還是要讓他們認同。
不僅僅是認同縱橫一脈的學術,更是要讓他們認同這些心黑手辣的手段,否則在以後一旦心軟,造成的損失将會是不可估量的。
換言之,如果狄牧和莫岩柏不能變得像自己這樣兒心黑手辣臉皮厚,以後還是不要跟自己一樣從事這方面的東西比較好。
……
李承彥在教導着自己學生的時候,崇祯皇帝也在教導着大明太子朱慈烺。
朱慈烺在這段時間的表現确實不錯,無論是選擇自己的班底,還是對于東市那邊的管理上面,朱慈烺都表現的足夠合格,甚至于遠遠超出崇祯皇帝的預料。
但是朱慈烺在軍事上面的眼光,卻遠遠不能讓崇祯皇帝滿意。
或許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給朱慈烺做出個好榜樣,朱慈烺跟朱慈燝的腦子裏面更多的還是帶着一些錘子思維——軍隊就是錘子,問題就是釘子,一錘子不夠就再帶一錘子,沒什麽是靠錘子解決不了的。
這不行,這樣兒絕對不行,必須得扭轉他的這個觀念才行,因爲錘子再怎麽好用,也得會用再才,就像是讓一個嬰兒拿一把大錘,就算是能拿的起來,最後也很可能會傷到自己。
等朱慈烺放下手裏面的情報之後,崇祯皇帝才笑眯眯的道:“你怎麽看?”
朱慈烺斟酌着道:“父皇,德川家光和政仁既然有這種不臣之心,理應盡早除之,以免日後再生禍患。”
崇祯皇帝道:“除了德川家光和政仁很簡單,隻要一道密旨,潛伏在倭國的錦衣衛自然可以除去他們,大軍三個月之内便可徹底平定倭國。
可是,爲什麽一定要直接将倭國給踏平呢?就因爲他們現在的想法?”
搖了搖頭之後,崇祯皇帝才接着道:“現在隻需要派遣幾個人過去,暗中将他們培養的那些替身也好,還是德川和子也好,都變成我們的人就可以了,爲什麽還要大動幹戈呢?
不要總想着靠武力去解決問題,因爲武力解決問題是最終極的辦法。
就像是現在一樣,大明的工地還需要倭國的監工,大明的青樓也需要倭國女子,對于大明來說,這是實打實的利益。
而更重要的是,倭國沒有反制的能力,九州島在手一天,倭國就永遠隻能按照大明的想法來辦事,直到有一天大明不需要倭國了。那麽,大明什麽時候才會不需要倭國呢?”
朱慈烺躬身道:“當大明的這些工程都結束?”
崇祯皇帝輕輕搖了搖頭,笑道:“理論上來說,是的,當大明的這些工程都結束,自然也就不需要這些倭國人做監工,到時候倭國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你仔細想想,是什麽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