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似笑非笑的崇祯皇帝,黎維祺隻覺得是自己雙膝一軟,頓時拜倒在地:“小臣黎維祺,拜見天子!”
崇祯皇帝的表情也終于有了一些變化,笑眯眯的道:“愛卿且起身回話。”
等黎維祺從地上起來之後,崇祯皇帝才接着道:“朕久居中原, 近日出遊至莫卧兒,方才得知安南國内竟有亂臣賊子做亂,挾迫于愛卿。
隻是朕一直想不明白,愛卿爲何一直都沒有上表給朕?反正是自己默默的承受了下來?”
黎維祺苦笑連連,拱手道:“啓奏陛下,小臣雖是這安南國主,可是國内一應事務, 皆是由那鄭賊一言而決, 小臣王命都出不得宮禁,又如何上表給陛下?
幸賴陛下天兵至此,如今鄭賊與阮賊皆已伏誅,小臣和安南百姓,皆是感激不盡!”
又是呵呵笑了一聲後,崇祯皇帝才道:“如今阮、鄭皆是伏誅,朕也有意于安南停留幾日,好生見識一番安南的風土人情,不知道黎愛卿可方便?”
黎維祺很幹脆的拱手道:“啓奏陛下,安南雖然國小民寡,萬萬比不得中原物華天寶,可是陛下願停留幾日,小臣與安南百姓,卻無不歡欣鼓舞,隻覺三生有幸!”
崇祯皇帝笑着點了點頭道:“黎愛卿倒是有心了。”
說完,崇祯皇帝幹脆扭頭吩咐道:“吩咐下去,朕拟于安南停留幾日,讓人做好準備。
另外, 安南國主黎維祺公忠體國, 百姓良善和睦,欽賜黎維祺蟒袍一件,特許安南派遣學子二十人入國子監。”
黎維祺的心頓時就放了下來。
崇祯皇帝既然有賞賜下來,而且還特意多給了二十個國子監生員的名額,這就妥妥的說明了一件事情。
崇祯皇帝對于安南的興趣不大。
如此一來,隻要等崇祯皇帝滾蛋回大明了,整個安南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甚至于比以前要好的多。
最起碼,借着崇祯皇帝支持自己的虎皮,再加上沒有了這兩個亂臣賊子的掣肘,自己可就是真正的土皇帝,而不是一個名義上的吉祥物了。
捋清楚了這裏面的彎彎繞之後,黎維祺的态度更是恭敬,當場就表态願永爲大明的南海屏藩。
還沒有等崇祯皇帝結束對黎維祺的誇贊,朱純臣就過來禀報了最新的進度——鄭氏滿門已經盡數拿下,現在河内城裏已經完全安定了下來。
黎維祺幹脆也起身邀請崇祯皇帝入城休息——宗主國的老大巡遊至此,若是讓崇祯皇帝露宿野外或者在船上休息,那傳出去成什麽了?自己豈不是要被人罵爲不懂事?
黎維祺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實很強大,或許是一直被鄭梉欺壓,已經習慣了,又或者是因爲他家老祖宗都已經習慣了被權臣們欺壓。
最起碼,黎維祺被安排随着崇祯皇帝銮駕一起進城的時候,黎維祺的心裏沒有一點兒的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早早的進城,然後早早的滾,自己老老實實的裝上幾天孫子,以後的小日子還不是美滋滋的過?
稍事休息了一番之後,崇祯皇帝便帶着黎維祺等一路往安南王宮而去。
因爲翻遍了整個安南,除了王宮還勉強算是可以之外,整個安南就再也找不出合适的,可供崇祯皇帝居住的地方了——大明是君,安南是臣。
崇祯皇帝到了安南,黎維祺的王宮,自然也就成了崇祯皇帝的行宮。
至于黎維祺,鄭氏剛剛空出來的宅子,自然也就歸了他。
高居于龍辇之上的崇祯皇帝臉上挂着一絲微笑,全程都沒有變化過表情,等到了安南王宮之外的時候,崇祯皇帝覺得自己的臉都快僵住了。
道路的兩旁雖然有士卒在維持着秩序,可是安面百姓卻是遠遠多于士卒的數量,再加上崇祯皇帝打算表現出一副愛民如子的樣子,自然也不可能派兵驅趕百姓。
要不然,這戲怎麽往下演?
雖然說很多時候,這些戲演起來就跟脫褲子放屁一樣,可是該演的還是得演——這叫做出師有名。
兩邊的安南百姓們無所謂,可是卻有很多人隐隐約約的覺得不開心,比如那些安南黎朝的讀書人。
崇祯皇帝太霸道了,一來安南就先殺掉了鄭主,連安南皇帝黎維祺都得跟在崇祯皇帝的身後,像個跟班一樣。
崇祯皇帝自然是北國天子,可是黎維祺也是南國天子,兩者本該平等,如今卻是個什麽景象?
崇祯皇帝和黎維祺剛剛到了宮門處,準備進入王宮時,早早就來到王宮布置的許顯純就帶着幾個錦衣衛校尉過來,将崇祯皇帝和黎維祺隔開之後才躬身道:“啓奏陛下,臣在安南王宮之中,發現了一些東西。”
崇祯皇帝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面帶不愉的道:“究竟發現了什麽東西?怎麽還要隔開黎愛卿?”
許顯純躬着身子揮了揮手,命人将東西端過來之後才道:“啓奏陛下,便旬這龍袍與玉玺等物。”
此言一出,不光是崇祯皇帝的臉色變的鐵青,就連剛剛被隔開的黎維祺,還有大明和安南的文武大臣們也是臉色大變。
龍袍和玉玺代表了什麽,别說是在場的所有人了,就算是随便拉一個普通的百姓過來,都不可能不知道。
安南國主關起門來自稱土皇帝的事情,在安南國不是什麽隐蔽的事兒,整個安南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清楚。
可是當崇祯皇帝到了安南王宮之外的時候,被明國人從宮裏搜到了龍袍和玉玺,那事情的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因爲安南的國王是要接受大明冊封的!
哪怕是這個冊封基本上也就是個形式,雙方誰都不在在乎。
有些事情,悄悄的做可以,但是擺到明面上來就不行了。
尤其是安南的君臣們也清楚明國人最在乎的是什麽。
黎維祺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
龍袍和玉玺這玩意,本身就是曆代先王留下來的,隻是自己這個傀儡一直沒有機會穿用而已——現在這跟自己根本就沒有關系的東西,卻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噗通一聲,黎維祺跪地泣道:“啓奏陛下,小臣冤枉!這些物事與小臣無關!”
黎維祺的心中還是抱着一絲的希望。
剛才崇祯皇帝既然重賞了安南,那自己好好的解釋一下,是不是有機會把事情給圓過去呢?
崇祯皇帝卻呵呵冷笑一聲,開口道:“朕于莫卧兒之地時,聽說安南國主被兩個亂臣賊子給架空,空有國主之名而無國主之實,政令出不得王宮。
哪怕是暫時放棄了莫卧兒之地,朕依然帶着大軍前來安南,便是要爲你黎維祺做主,隻盼能一盡人主之責。
你黎維祺倒是好的很呐!”
輕輕閉上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崇祯皇帝才淡淡的道:“朕于潛邸之時,總是聽聞東林諸君子講起《平吳大诰》,講起安南國主關起門來稱皇帝。
朕不以爲然,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不應該再翻出來糾纏,更不應該因此而影響大明與安南兩國百姓的生計。
可是如今,你黎維祺就是這麽對待朕的?”
黎維祺哭訴道:“陛下!陛下!這些東西與小臣無關!與小臣無關哪!這些東西,隻是曆代先王留下來的,小臣一直供奉于宮内,卻從來沒有過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啊,陛下!”
崇祯皇帝痛心疾首的道:“你不要再解釋了——就算這東西是你安南曆代先王留下來的,你怎麽沒有帶走,反正留在了宮中?
很多話,朕不想挑明了直接說,可是你自己心裏怎麽想的,你自己還不知道?
你隻是覺得朕巡遊經過安南,未必會來你安南停留,你也沒有想到朕會命人殺了鄭、阮二賊來替你主持公道,更沒有想到朕會來安南王宮!
還是說,你想到了朕會來安南王宮,卻沒有想到錦衣衛會對王宮仔細搜查一番?
朕一直以爲,朕以真心待你,便是石頭也能捂得熱了,可是你呢?你太讓朕失望了!”
望着癱軟在地的黎維祺,崇祯皇帝幹脆擺了擺手,吩咐道:“拖下去,依律處置,将此賊逆行,公之于天下!”
黎維祺很快就被拖了下去,崇祯皇帝也依舊按照原本的計劃進駐了安南王宮。
氣咻咻的崇祯皇帝進了王宮之後,臉上的神色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恢複了正常。
就算是黎維祺把龍袍玉玺都帶走了,今天照樣能在安南王宮裏面搜查出龍袍玉玺——錦衣衛若是連這點兒事情都辦不好,也稱不上是當今世上最牛逼的特務機關了。
之所以要這麽麻煩的折騰一通,而不是直接大軍進入安南搞事情,也不過是想着盡量安撫住安南人而已。
畢竟,這麽好的地在這裏放着,雖然說全毀了也沒什麽,可是能讓這些安南人老老實實的耕種,總比毀了要強的多。
來宗道躬身行禮之後,才開口道:“啓奏陛下,如今黎氏已經被拿下,不日便要淩遲,鄭氏、阮氏也已經伏誅,安南之地,已經爲我大明之地矣。”
崇祯皇帝卻嘿嘿笑了一聲道:“來愛卿當真是這麽想的?隻怕不盡然吧?”
來宗道的臉色根本就沒有一絲的變化,哪怕是自己信口胡說被崇祯皇帝給揭破,也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表情流露。
安南這塊破地方,當然沒有這麽好解決。
不同于其他地方,更不同于緬甸和朝鮮等地,安南從太祖高皇帝之時起,就是一個令人惡心的存在。
永樂文皇帝當初也曾經派兵打下過安南全境,最後也是宣宗皇帝退兵了事,安南依舊是那個安南。
如今隻不過栽贓了黎維祺,搞死了阮氏和鄭氏兩個大頭,剩下的事情還多的很,根本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然而這并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起碼來宗道沒覺得不好意思——國王被擒,大佬被殺,剩下的小雜魚們想跳又能怎麽樣?
最起碼,永樂年間還沒有這麽好的形勢。
沉吟了半晌之後,崇祯皇帝才開口道:“欲治其地,先安其民。欲安其民,先治其官。欲治其官,則必先安其士林中人。
傳旨,黎氏叛逆自有取死之道,然則安南百姓無辜,原本二十人入國子監的恩賞不變,令其各地官府提學擇其優而選之。
另外,将永不加賦的诏書也張貼出去,令安南百姓與大明百姓一樣待遇,以示朕視其如一之意。”
來宗道躬身應了,又接着道:“啓奏陛下,臣以爲當務之急,便是重造安南之黃冊,另外,便是安排官學之事——臣敢問陛下,安南是否要效朝鮮與緬甸例?”
崇祯皇帝道:“既視之如一,又何來不同之處?安南自是與朝鮮、緬甸等地相同,往來文書皆用漢字,官學之中亦用漢語,商人同樣與大明商人一般的收取商稅。”
對于這一點,别管是朝鮮,還是琉球,或者是緬甸,其實都是一樣的規矩。
該設立官學的還是得設立官學,該用漢字漢語的還是得用漢字漢語。
甚至于,安南國原本的文字,語言,曆史資料等等,都會被逐步銷毀,能保留下來的也必須得是修改過後的才行。
比如原本是交趾郡這種事情肯定要大書特書,跟故宋和大明的戰争,肯定要統統抹去,尤其是大明之前在安南幹了些什麽破事兒,更是一點兒都不能留下。
過上個幾代人之後,誰還記得當初都發生了什麽?隻怕很多人都是生來便是大明人,到死也不會得知事情的真想。
反正原本的曆史上已經發生過這種事兒了,崇祯皇帝自然也不介意有樣學樣——不就是比誰更不要臉,比誰更心狠手辣嗎?
朱純臣卻躬身道:“啓奏陛下,安南之地既以都司總督治之,則需另外衛所于此,安南原本的士卒?”
崇祯皇帝揮了揮手道:“那是你們軍府的事情,朕不會過問。”
頓了頓,崇祯皇帝又接着道:“放心大膽的去做,朕向來的原則是不會變的,安南必須是交趾都司,哪怕是安南不長一棵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