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曾經說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周樹人也曾經說過,欺上而不瞞下。
事實上, 連崇祯皇帝自己心裏也明白,自己要全面廢除徭役根本就是一個僞命題。
當然,不是說崇祯皇帝的命令有人也違抗,也不是說下面的官員們就有膽子抗命,畢竟誰的腦袋都隻有一個,沒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官員們就更是如此了。
但是全面的把徭役給廢除,利益受到損失最大的,除了崇祯皇帝之外,就是最下面基層的那些官老爺們。
沒有了徭役,自己家有個什麽事兒,找誰去幹?自己幹還是自己花錢找人去幹?
大明朝的俸祿,就是這麽低!
沒錯,哪怕是崇祯皇帝把官員們的俸祿一漲再漲,也沒有誰會認爲自己的俸祿已經夠多夠花,不想着再占大明的便宜了!
皇帝下旨要廢除徭役,這個事兒很快就傳的天下皆知,官老爺們在這裏面也沒辦法上下其手,或者曲解其中的意思以誤導百姓。
但是,很多事情隻是一個眼神的事兒,連說出口都不用,否則也就沒有了揣摩上意等等詞語的出現。
崇祯皇帝也很快就知道了下面這些官員們的玩法——再先進的玩法都見過,崇祯皇帝還會在意這些渣渣們的落後手段?
本着利益共享,或者說下面的這些渣渣們玩的手段也并不過份,崇祯皇帝也就選擇了視而不見。
水至清則無魚!
如果崇祯皇帝把所有貪腐的官員, 占大明便宜的官員全部幹掉會出現什麽情況?
衆正盈朝?
别搞笑了, 曆史上沒有什麽君子國,也從來沒有過衆正盈朝,真出現那種局面,唯一的可能就是大明要完蛋了。
但是崇祯皇帝不在意,下面的很多藩王就感覺很難受了,尤其是那些離的比較遠的,正在往京城而來的家夥們,就更是如此了。
王府出行,一路上除了驿站和官府的支應外,哪個王爺不是大包小包的東西帶了一大堆?
沒有專機更沒有專列的大明朝,不靠着大量的徭役來免費幹活,這些王爺們不得肉疼死!
現在路都走了一半了,結果說不允許免費征發徭役了?自己還要給帶的這些苦哈哈泥腿子們工錢?
敲裏媽!
衆多的藩王郡王将軍等等都開始在心中破口大罵。
本來這一次進京面聖就前途未蔔,誰也不知道那個狗皇帝會整出什麽妖蛾子來——說是慶祝唐王、秦王、慶王衣錦還鄉,天下宗室們一起慶祝慶祝。
這種屁話,誰信誰是傻子!
那狗皇帝也就是在民間和軍方的聲譽極好,在宗室之間都快頂風臭十裏了!
……
崇祯皇帝笑眯眯的盯着許顯純道:“如此說來,那些宗室們已經默認了此事?沒有人整出什麽事兒來?”
許顯純躬身道:“是,正如陛下所料,宗室之間雖多有牢騷,卻也老老實實的給他們征發的民夫發了工錢,隻是在他們接到旨意之前的那一段路程,卻很少有人補發工錢。”
崇祯皇帝點了點頭道:“都是一群混帳東西,讓他們掏錢出來比從他們身上割肉還要疼,舍不得補發工錢才是正常的。算了,随他們去罷。”
崇祯皇帝所謂的随他們去吧,自然是不可能就這樣兒輕輕的放過這些藩王。
他們現在越摳,攢的家底越多,以後出海時上貢給自己的就能更多一些,封國也能建設的更好一些,治下的百姓也能活的更好一些。
……
但是崇祯皇帝萬萬還是低估了人的無恥,低估了這些宗室們不要臉的程度,或者說太過于高看了這些宗室一眼。
整個大殿中的宗室擠的密密麻麻,連偏殿裏都沒能擠下,一些輔國将軍什麽的根本連進入殿中的資格都沒有。
崇祯皇帝端着酒杯,望着殿中這些有些沉默的宗室,嘴角挑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這他娘的就是一群混帳!
當崇祯皇帝在誇獎過唐王、慶王、秦王等人後,剛剛流露出鼓動這些宗室們置換封地出海的意思,殿中剛才還熱鬧萬分的氣氛就沉默了下來。
崇祯皇帝能夠理解這些宗室爲什麽會沉默。
大明現在有錢了,該給宗室的一樣沒少過,隻要宗室不給朝廷添亂子,崇祯皇帝眼下也不介意養豬。
日子好過了,不像是天啓年前及以前過的那麽緊巴巴的,更沒有什麽亂軍起義,也沒有什麽像建奴一樣能威脅大明的外敵,這些宗室們自然就樂得當豬了。
但是能理解,卻不代表能接受,尤其是像崇祯皇帝這種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的性子,那就更不可能接受了。
跟朕玩沉默是金是吧?玩無聲的抵抗是吧?
真該先讓你們這些垃圾去跟朝堂上的大臣們接觸一下,讓你們了解一下什麽叫做被朕支配的恐懼!
沉吟了半晌之後,崇祯皇帝才開口道:“撫今追昔,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北逐蒙元立國,至今已經二百七十一年。
二百七十一年的時間過去,我大明宗室如今已經近十萬之衆,距太祖高皇帝立國之時,所增何止十倍!
當初太祖高皇帝立九大塞王以禦邊,宗室居四方以拱衛朝廷,可是如今呢?”
殿中的宗室們面面相觑,都有些懵逼的感覺。
九大塞王哪兒去了,你這個皇帝心裏就沒點兒逼數?宗室爲什麽會被當成豬養,你心裏也沒點兒逼數?
你家老祖宗搞出來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還是在這裏裝傻呢?
事實證明,崇祯皇帝就是在裝傻——老祖宗幹出來的事兒又不是朕幹出來的,朕爲什麽要臉紅?
君不見,捧那幾個千古一帝時,滿遺們上竄下跳,連自己當皇帝會讓百姓過的更好這種屁話都能說出來!
君不見,一旦哪本書裏揭露了他們老祖宗的黑底,這些渣渣立即就會祭出五十六枝花的理論來反駁打壓!
要不然怎麽說敵在***呢,欠焚化!
後世的滿遺們都不臉紅,朕堂堂大明天子,爲什麽要臉紅?
見底下的宗室們更加沉默,崇祯皇帝幹脆從眼睛裏擠出來兩滴淚水,哽咽道:“朕,心中有愧啊!朕愧對太祖高皇帝!愧對天下宗室!愧對天下百姓!”
這下子沒辦法裝傻了!
殿中的宗室們一齊齊拜倒,齊聲道:“臣等無能,讓陛下憂心,臣等萬死!”
萬死的聲音回蕩在殿中,卻讓剛剛說出來這些話的宗室們心中一動——這他娘的,不會真個就要萬死吧?
雖然說這種可能性不是很大,可是想想崇祯皇帝連他自己的親叔叔福王一家子都毫不猶豫的幹掉了……
幹掉自己這些跟他本來就沒多麽親近的藩王似乎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唯有朱聿鍵和朱存機,還有朱倬纮這三個從新明島回來的藩王,心裏是最安穩的。
這位正在狂飙演技的皇帝陛下雖然說不要臉了一些,可是再怎麽樣,隻要自己三人不作死,那肯定就比殿裏的這些渣渣們安全的多!
連這位爺的心思都揣摩不明白,或者說揣摩明白了也敢不當回事兒,活該你們今天要吐血!
崇祯皇帝輕輕的揮了揮手,伸手以衣袖擦了擦眼睛,才接着道:“當初太祖高皇帝立國之時,原本是要讓宗室拱衛朝廷,讓宗室後代衣食無虞,故而定下祖制。
依大明祖制,諸藩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長子世襲罔替,餘子降一等,至奉國中尉止。
朕即不敏,今大明多處用兵又爲利民而大興土木,财政緊張,無法供養這些多宗室。朕的這心裏,難受啊!
其令,崇祯十二年後,自鎮國将軍以下,不封!”
敲裏媽!祖制你也敢動!
沈王朱效镛當即便躬身道:“啓奏陛下,依大明祖制,郡王之長子世襲郡王,餘子皆封鎮國将軍,鎮國将軍之子皆封輔國将軍,奉國中尉之子皆封奉國中尉,使之代代相承,永衛大明。
今陛下擅改祖制,隻怕?”
崇祯皇帝又擠了兩滴眼淚,哽咽道:“怕什麽?怕皇兄從德陵裏面出來找朕的麻煩?還是怕天下宗室造反?”
沈王朱效镛當下便被噎住了。
早知道崇祯皇帝不要臉,可是沒想到會這麽不要臉!
怕朱由校從德陵裏面出來找他的麻煩這句話,就得看怎麽理解!
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如直接理解爲他根本就不怕太祖高皇帝從孝陵裏面爬出來找他的麻煩!
至于說怕天下宗室造反這種屁話,聽聽就好了,誰當真誰就是傻子!
殺福王的時候沒怕,玩命殺建奴的時候沒怕,親自帶兵北征鞑靼的時候沒怕,這時候可能會被了一群豬?
朱效镛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這十萬宗室在崇祯皇帝的眼裏未必就比十萬頭豬強,甚至極有可能已經在宮中埋伏下了足夠的刀斧手,就等這狗皇帝的命令了!
讪讪了半晌之後,朱效镛才滿臉尴尬的道:“啓奏陛下,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崇祯皇帝卻冷笑着道:“沈王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麽意思?還是說,沈王認爲朕太過于刻薄寡恩?”
是啊是啊,本王就是這麽認爲的!
在心底暗暗的贊成了一番後,朱效镛才開口道:“啓奏陛下,臣的意思是,直接從鎮國将軍開始削封,未免牽連過廣?不若從輔國中尉開始?”
這下子,殿中其他的宗室幹脆又恨上了朱效镛。
你自己是藩王,代代世襲自然不擔心,老子這些将軍中尉什麽的怎麽辦?就此完犢子了是不是?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一刻,在這些宗室的身上演繹的淋漓盡緻。
崇祯皇帝卻絲毫沒有在意這些宗室的想法,甚至于連眼淚都懶得擠了——特麽擠眼淚很需要演技的好不好?讓朕一個小鮮肉飙演技,你怕不是在爲難我胖虎?
呵呵冷笑一聲後,崇祯皇帝幹脆直接道:“沒什麽牽連廣不廣的,既然如今宗室已經失去了拱衛朝廷的作用反而在拖累着朝廷财政,早已有違太祖高皇帝之意,此爲不孝。
朕絕不能讓各位宗親背上不孝的名頭,所以,就這麽決定了罷!
另外,對于親王、郡王、鎮國将軍,凡不置換封地到海外拱衛朝廷的,跟鹹,跟那些将軍中尉的又有什麽區别?
其令,海内親王、郡王、鎮國将軍,隔代降爵一等,直至成爲庶民!”
“陛下開恩!”
這下子,大殿之中除了朱聿鍵三人之外,剩下的都坐不住了——自己堂堂親王都有麻煩了,這下子該怎麽辦?
崇祯皇帝卻沒有絲毫的在意,更沒有讓衆人起身,而是直接端着酒杯,踱步到了沈王等衆王爺的面前。
眼着沈王朱效镛看了半晌,崇祯皇帝才歎息道:“朕能怎麽辦?朕這心裏也難受啊!朕也想繼續養着大家夥兒,讓大家夥兒的後代都衣食無憂啊!
可是,國庫沒錢,朕的内帑也沒有多少銀子,朕能怎麽辦?要不,沈王替朕養着這大明的十萬宗室?
朕不求多好,隻求這些宗室都能拿到奉國中尉的俸祿即可。
若是沈王能夠答應,朕可以做主讓沈王一系世襲罔替,大明不滅,沈王一系永不除爵,可好?”
趴在地上沒有起身的朱效镛很想問問崇祯皇帝,自己看起來就那麽像個傻子一樣?
十萬宗室,就算是每人一千兩銀子的俸祿,那一年也得一萬萬兩了吧?
自己這個沈王府一年能收幾個大子兒?
尤其是,現在的十萬宗室在過個幾年會不會變成二十萬?
誰的心裏都沒有底,更不敢打這個包票!
萬一自己犯傻應了下來卻又完不成,那麽等着自己的是什麽?
欺君之罪!
這狗皇帝連自己的親叔叔都給滅門了,還在乎自己?
越想越後怕的朱效镛幹脆伏地道:“臣不敢!”
崇祯皇帝嗯了一聲後,慢慢的踱到步旁邊的韓王朱亶塉身前,笑道:“韓王怎麽看?”
依着輩份,韓王朱亶塉比崇祯皇帝低了一輩,要稱呼崇祯皇帝一聲皇叔,哪怕是他的年紀遠比崇祯皇帝大一些也沒有什麽鳥用。
聽到崇祯皇帝的問題,韓王朱亶塉心中一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