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脫口而出道:“佐摩銀山!”
施鳳來撫須笑道:“不錯,正是佐摩銀山,這般好東西留給倭國,簡直是暴殄天物。依着咱們那位皇帝陛下的性子,不握到自己手裏怎麽可能甘心?
退一步講,就算是沒有這佐摩銀子, 隻怕陛下也會先取倭國而後南洋諸藩或者西方的那些個蠻子們。”
李岩遲疑道:“倒也不見得吧?”
施鳳來好奇的道:“說說看?”
理了理思緒,李岩回道:“所謂的佐摩銀山,已經日漸枯竭,現在已經沒有多少銀子産出,便是倭國,也要陷入缺銀子的狀況, 否則那德川幕府又何至于閉關鎖國?
由此可見,攻下倭國,反而不如先行攻下南洋諸國爲上,畢竟南洋諸國産糧,大明這幾年天災極多,打下南洋也可用于儲備糧食。”
施鳳來笑道:“你說的倒也沒錯。不過依着爲師得到的消息來看,自萬曆三十年間起,這佐摩銀山的産量雖然一年更比一年少,可是裏面銅的産量卻又多了些。”
施鳳來說出了銅多了些之後,李岩基本上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
大明缺不缺銀子?
表面上看來,肯定是缺銀子的,但是實際上,大明從來就不存在缺銀子的情況。
隻是這些銀子沒在國庫裏面,反面存在于民間豪商的手裏面。
如果不是強漢之時給這些豪商們的教訓太過于深刻,隻怕早就有人琢磨着放高利貸給朝廷了。
而崇祯皇帝在正大光明的收起了商稅之後,區區的銀子對于朝廷來說自然不再是什麽問題。
就像是戶部尚書郭允厚,雖然成天喊着國庫空的能跑老鼠,但是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這話就是喊給皇帝聽的, 以防皇帝陛下一拍袋再搞出什麽事情來。
真實的情況就是, 國庫裏的銀子不說堆積如山, 起碼像遼東這種規模的戰争再玩上幾回都很輕松,根本不像是天啓年間那樣兒是真的空到能跑老鼠。
在這種情況下,倭國有沒有什麽銀礦,對于大明來說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吸引力了——在全世界的銀子都不停的湧向大明的時候,銀子這玩意還是什麽稀罕物不成?
但是銅就不一樣了。
銀子不稀罕的後果是銅開始稀罕了,不提很多地方都要用到銅這種好東西,光是民間對于銅錢的缺口都已經足以讓任何人感到頭疼了。
至于說崇祯皇帝在崇祯元年就喊出來的制造紙币代替金銀的口号,到目前爲止也隻是看到了一點點兒的曙光,距離真正的完全取代,估計還得有個十年二十年才行。
甚至于又是一個有生之年系列。
畢竟宋有交子,大明也有寶鈔,可是寶鈔這玩意兒,它的信用度不行啊。
自行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立國以來,大明就始終面臨着一個問題——缺銅。
缺銅是個很大的問題,比缺銀子還讓人頭疼。
朱元璋一合計不對啊,老趙家和老鐵家同樣缺銅,他們卻玩出了交子和中統交鈔這些個好東西,自己沒道理不能這麽玩啊。
于是寶鈔這種好東西就應運而生,明洪武七年頒布“鈔法”,設寶鈔提舉司,其下再設抄紙、印鈔二局和寶鈔、行用二庫。并于次年以中書省南京名義發行。
洪武二十二年,大明朝廷又發行小鈔五種,即拾文、貳拾文、叁拾文、肆拾文、伍拾文,票面幅面較小。
等到朱老四上台之後,一看這玩意有搞頭,拿些紙就能把金銀銅等等的好東西都換回來,所以幹脆禁止民間用黃金、白銀買賣交易,隻能用寶鈔和銅錢。
這麽玩的後果是當時确實爽了,尤其是剛剛立國的時候,朝廷在百姓間的信譽還是杠杠的,所以這玩意還能得到百姓的認可。
但是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朱重八跟朱老四這爺倆兒屬于馬上皇帝,在經濟學這方面是相當的不靠譜,寶鈔的濫印濫發也就成了可以預料的事情。
到了正統九年的時候,米價漲到寶鈔一百貫,連官員們都不願意接受的寶鈔已經基本上可以宣告拿來擦屁股了。
等到了正德年間,寶鈔就已經廢止,不再發行。
寶鈔廢掉的結果就是民間再一次的缺銅,不光是民間缺銅,官方更缺少這玩意。
如今突然間發現倭國有這麽個好地方産銅,那崇祯皇帝能放過倭國不要?
而且就算是不考慮銅的問題,假設明軍可以從天下的各地替他們心中偉大聖明的皇帝陛下搶到足夠多的銅,那海洋這個因素也由不得崇祯皇帝不考慮。
陸地上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危險到大明的勢力了,最強的建奴已經被怼的北遷奴爾幹以北了,剩下的就該考慮一下海洋的問題了。
畢竟澎湖還有大琉球都被紅毛夷人占據過,而紅毛夷人的裝備看起來也挺先進,大明還跟他們買過一些回來“研究”。
再加上這些年錦衣衛也不消停,四處把一些能說人話的紅毛夷人給弄回大明然後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這些原因加一起,也足夠施鳳來判斷出崇祯皇帝的目标是打算搞那些西夷了。
而要搞西夷,倭國就是一個很好的橋頭堡——不能因爲倭國靠北而忽視他的地理位置。
倭國、琉球、大琉球、南洋諸島加起來,這就是最好的前置基地,能夠把戰火拒之于大明的國門之外,這種地理位置不好好研究一下,那隻能說五軍都督府的那些人都是廢物。
顯然,五軍都督府的那些家夥們現在被軍功給刺激的欲仙欲死,天天都在琢磨着上哪兒搞事情,怎麽可能放過倭國這麽好的位置。
至于說原本規劃的莫卧兒那邊,施鳳來倒是沒怎麽放在心上。
原本大明往建奴賣福壽膏這事兒雖說是處于保密狀态,可是施鳳來身爲原來的大明内閣次輔,再加上目前正在倭國大肆的販賣,所以對遼東那邊的情況可也是清楚的。
眼下建奴被逼着北遷,而原本賣到建奴的福壽膏卻沒有分配到倭國來,那麽到哪兒去了?
很明顯,不是賣給那些紅毛西夷,就是賣到了莫卧兒那邊。
至于說路子,施鳳來顯然不認爲連倭國的佐摩銀山的情況都能摸清楚的錦衣衛會沒有路子把這些東西賣出去。
等到莫卧兒上上下下跟建奴一樣都迷戀上福壽膏這種好東西,再想要怼死他們,付出的代價會小到讓人不敢相信。
再結合倭國的佐摩銀山現在正在大量産銅的情況,施鳳來有足夠大的把握斷定崇祯皇帝會把目标放在倭國。
就算不是,自己這一次回京述職,也可以再勸一勸皇帝陛下把目光投向倭國不是?
想到回京述職這事兒,施鳳來又黑着個臉對李岩道:“說起來,這一次倒是你虧了,被派到爪哇那地方,可不如留在倭國。”
李岩倒是看的很開:“想必是陛下有什麽其他的安排吧?”
施鳳來道:“估計是英國公的死帶給陛下的觸動太大,想要讓爲師能回去頤養天年,還有溫體仁估計也是一樣兒。以後的路子啊,倒是要看你和那個叫沈颢的小家夥了。”
遠在大明京城的崇祯皇帝确實如施鳳來所料,正在合計着是不是向倭國下手。
原因也如同施鳳來所預料的一樣,第一島鏈這是個好東西,必須得控制在自己手裏,還有就是倭國的石見銀山,現在被稱之爲佐摩銀山,這麽個産銅的好地方。
崇祯皇帝合計的是怎麽樣兒把寶鈔這玩意的信譽給重新提起來,或者說重新發行的紙币怎麽樣兒才能夠保證信用。
新發行的紙币最好的保證信用的方法就是國庫有多少的金銀就發多少的币紙,然後再用劣币驅逐良币的手段把銀子和銅錢給趕出市場。
但是前邊兒有老趙家玩過的交子,鐵木真家玩過的中統交鈔和中統元寶寶鈔,大明玩過的大明寶鈔,早就把紙币的信用給敗的一幹二淨了。
都搞不懂那些個大佬們爲什麽一穿越回去就想着玩紙币,這玩意是那麽好玩的?
是不是真把張小花說的那句“把經濟學家弄去當木匠也不會對經濟産生什麽影響”這句玩笑話給當真了?
自己從穿越之初,天啓七年的時候就不惜把全國的票号什麽的給幹掉,爲的不就是謀劃這點事兒麽。
如果不是自己手裏有廠衛,後來又弄到了軍權,這事兒帶來的影響估計能讓自己提前十幾年挂到煤山的老歪脖子樹上去。
至于現在麽,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實力,自然可以推動一下這個事兒了。
頭疼的關鍵點還是在于信用兩個字。
怎麽保證這玩意的價值?
發行面值爲一百貫,理論上來說就可以當成一百兩銀子使,可是這玩意的信用要是不能保證,那估計和蔣校長發行的紙币也沒什麽區别,到最後别搞的連津巴布韋币都不如,那才是真的搞笑。
還有就是怎麽保證這玩意的流通?難道說要強制百姓使用?
除了鐵木真家這麽幹過,剩下的還真沒有誰這麽幹。
而且強制流通帶來的第一個惡果就是會影響到這玩意的面值——無限貶值,直到最後擦屁股都嫌硬的時候,這玩意就可以再次停止流通了。
這兩點,也正是爲什麽曆史上那麽多的聰明人,紙币卻一直沒有流通起來的原因。
至于說其他的穿越者最爲關心的防僞技術,崇祯皇帝反而不怎麽關心——票号的防僞技術再加上自己知道的那些防僞技術,估計已經能做到難爲僞造了。
而且在錦衣衛的高壓之下,如果還有人敢于僞造紙币,那自己也隻能送他們九族上路了。
但是這個事兒吧,把溫體仁和郭允厚一起找來商量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
名聲這種東西,臭起來容易的很,好起來可就很難了,而想要臭了之後再變成好的,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崇祯皇帝甚至于想過把從洪武年間到正德年間所有發布的寶鈔全部回收兌換——原本已經停止流通的廢紙都收回來兌換了,這皇家的信譽總是有了吧?
但是溫體仁下一句話就把崇祯皇帝的設想給擊的粉碎:“敢問陛下,自太祖高皇帝年間至正德年間,朝廷一共發行了多少寶鈔?尚有多少存之于世?如何杜絕僞造的寶鈔混進來兌換?”
而且溫體仁提出來的問題顯然不止這麽點兒:“新發的寶鈔就算是保證了信用,如何防止他人僞造?一旦有人铤而走險,百姓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拿到了假鈔,又該如何處理?”
郭允厚也再一次發揮了自己老摳的本色:“啓奏陛下,國庫之中的存銀,不足以支撐兌換這許多寶鈔,便是加上未來三五年的所有賦稅,也未必能兌換的起。臣請陛下三思。”
崇祯皇帝也麻爪了。
原本想着豁出去老本也要把這事兒給辦成,但是光一個信用保證的問題就卡住了後面的所有路子。
但是就此放棄,回到以前玩銀子和銅闆的老路上去,崇祯皇帝又不願意——打從天啓七年就開始折騰如今已經遍布大明各州縣的那些個所謂銀行網點該怎麽處理?
畢竟打從崇祯元年起,這些網點一直在戶部的管理之下承擔着放貸的偉大業務,如今是專門放貸還是關門大吉?
總之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讓人頭疼的想死。
本着不甩鍋的美工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産品經理這種程序猿思想,崇祯皇帝幹脆問道:“兩位愛卿有何看法?”
面對着崇祯皇帝甩過來的鍋,溫體仁想要把胡子全薅光以表示自己接了,但是沒接住,郭允厚也是同樣兒的想法。
但是沒辦法,崇祯皇帝是皇帝,所以他可以任性,可以随便甩鍋,但是溫體仁和郭允厚則是不得不把這個鍋給接下來。
思慮了半晌之後,溫體仁才道:“陛下恕罪,臣一時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不如臣回内閣之後與諸位大人一起商議?”
點了點頭,崇祯皇帝道:“溫愛卿回去後自與内閣和幾位部堂大人商議,回頭上書給朕。”
等到溫體仁和郭允厚退下去之後,崇祯皇帝才把思緒從紙币上面拉了回來。
該見一見膽大妄爲的李吖子那個小娘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