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鍵并不是信口胡說。
實際上,由于朱聿鍵是最早一個響應崇祯皇帝移封的藩王,也是出海最積極的藩王,所以很多事情上面,崇祯皇帝都對朱聿鍵有所優待。
比如說行軍打仗的事兒,崇祯皇帝不僅在陝西的時候親自帶着朱聿鍵分析戰局, 還特地讓巴特爾、劉興祚等人指點過朱聿鍵。
在戰場之上,往往是那些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的人能活下來,而膽小怕死的往往是死的最快的那一波。
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就更不可能把别人的命當回事兒。
越是怕死,就越有可能早死,想要苟活下來, 墨菲定律絕對會教他們做人。
朱倬纮也知道朱聿鍵說的有道理,但是心中怎麽着都是有點兒不爽。
朱存機卻點了點頭, 贊同的道:“王叔所言極是, 畢竟刀槍無眼,若是怕了,便先自己怯了三分,有十成的力也隻能使得出一成。”
說完之後,朱存機又話風一轉:“隻是我等也不需要親臨戰陣,隻需要用好人就可以了。”
朱聿鍵贊許的看了朱存機一眼,開口道:“存機說的不錯,我等藩王隻要用對了人,根本就不需要自己親自沖陣。就算是親自沖陣,左右也有衛士保護,又怎麽會那般的危險?
再者說了,你我既爲宗室,所以有些時候,爲國犧牲也由不得你我。”
一句爲國犧牲說出口,朱存機和朱倬纮的臉皮就是一抽抽。
狗皇帝一句移封, 自己三個就跑來了海上。
之前遭了多少罪,損失了多少的金銀先不說,最起碼這小命都差點兒扔在海上。
如果這還不算爲國犧牲,難道就隻有把命扔掉才算是爲了犧牲了?
反正朱存機和朱倬纮覺得小命挺金貴,這花花世界也挺好的,最起碼漂亮的小娘子有的是,就這麽着把小命丢了不太合算。
鄭芝龍也是這麽想的。
别看鄭芝龍剛才安慰朱聿鍵他們三個藩王的時候說的頭頭是道,好像真個就沒多大的事兒一樣,但是實際上呢?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龍吸水來之前,鄭芝龍就下令往南邊兒跑。
實際上艦隊也完美的執行了這個指令,借着狂風一個勁兒的向南跑,最後跑到哪兒都他娘的不知道了。
如果說正常情況下,借着航速計算,大概跑了多少也能算出來一些,可是這回坑就坑在不光是有風,還有浪,最後别說自己跑到哪裏不清楚,連自己跑了多遠也算不出來了。
最讓鄭芝龍頭疼的,則是水。
自己帶的水摻一半海水是夠喝一段時間的,但是找不到陸地的話,這些水早晚都得被喝光。
喝光了之後怎麽辦?
喝海水嗎?越喝死的越快。
更操蛋的是,除了能靠着太陽辨認一下方向,整個大海四面看起來全他娘的一樣,哪邊是北?哪邊又是南?
鄭芝龍甚至于懷疑自己這些人一直向着太陽所在的方向航行,會不會跑到南海觀世音菩薩住的紫竹島去。
借着打撈被龍吸水給搞翻的尾艦時,鄭芝虎也從第二艘福船上來到了鄭芝龍所在的旗艦上面。
而鄭芝虎問出的第一句話就讓鄭芝龍怒了:“大哥,咱們現在在哪兒?”
斜視着鄭芝虎,鄭芝龍怒道:“你問我,我去問誰?這事兒你得去問問剛才的龍吸水,問問他把咱們給弄哪兒來了!”
鄭芝虎雖然頭腦簡單,卻也沒蠢到家,當下便讪讪一笑,回道:“大哥莫惱,小弟這不也是心中着急麽。”
見鄭芝龍臉色好了些,鄭芝虎又問道:“大哥,咱們下面往哪裏走?”
鄭芝龍氣悶的哼了一聲道:“不知道!現在連在哪兒都弄不清楚,怎麽走?反正咱們剛才是一路向南跑的,再回過頭去向西北便是了。”
鄭芝虎好奇道:“咱們不應該直接向北然後去找補給麽?”
同樣從别的船上過來的鄭芝鳳笑道:“咱們要去的是印度,向北不就跑到了南洋諸番了?那有什麽用?至于補給,這海上不有的是船?”
聽到鄭芝鳳的這般說法,鄭芝虎就知道這家夥想要幹什麽了。
現在自己兄弟們是大明水師,可以前可是正兒八經的海盜出身,在海上不打劫還能稱之爲海盜?
西方蠻子們往大明去的船那麽多,随便弄幾艘打劫一下再毀屍滅迹,誰知道是自己兄弟們幹的?
茫茫大海,能掩蓋掉一切不應該出現于人間的罪惡。
覺得這事兒靠譜的鄭芝虎幹脆應道:“那成,這事兒就由我去辦。”
鄭芝龍哼了一聲道:“辦個屁吧你,現在先把尾艦上的兄弟們撈起來再說,能救多少是多少。”
話是這麽說,可是就連鄭芝龍自己都不抱多大的希望——這回龍吸水太他娘的兇殘了,現在連尾艦在哪兒都不知道,隻能靠着海面上漂浮起來的漂浮物還有屍體來确認大概的位置。
最後的結果其實跟鄭芝龍預料的差不多,整艘船都被拍到海裏去的尾艦上根本就沒有活下來。
一千一百二十名士卒加上三百名水手,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
連屍首都隻打撈到了幾百具,剩下的連影子都沒找到一個。
其實打撈不打撈的,意義并不是很大。在海上不同于陸地,在陸地上找到了屍首,還可以火化後把骨灰帶回去。
可是在海上呢?
如果說一定要帶回去安葬的話,基本上都已經腐爛發臭,更容易滋生出瘟疫。
所以說不管是從哪方面的原因考慮,這些屍首一樣是要再葬到大海裏面去。
除非不遠處就有陸地,能夠及時的火化。
鄭芝龍想了想,還是算逑吧,就算自己一直向北航行,估計也要四五天的時間才能夠看到陸地。
而這時候的天氣熱成死狗一般,這些兄弟們的屍首到時候還有一個能看的?
等到太陽西行,已經快要沒入海平面的時候,整個海面都被染成了金色,看起來無比的壯闊。
誰又能想到,在幾個時辰以前,這片海面上有一艘一千餘人的大船沉沒,無一人生還?
天地之威,乃至于斯,不可說,不可測,一念生,一念死。
搜尋尾艦的手下也回來向鄭芝龍複命了,除了打撈上來七百六十九具屍首外,其他的一無所得。
或者說還有些船的木闆,剩下的就再也沒有了。
一把将腦袋上頂着的頭盔摘下,鄭芝龍深深的歎了口氣後吩咐道:“準備白帛,将兄弟們的屍首裹起來,本督去去就來。”
這些兄弟們都是要海葬的,現在打撈上來,最後還是要沉入大海。
隻是這船上還有三個藩王,所以這葬禮,還需要向三位藩王請示一番。
畢竟這些兄弟們也算是爲了這三個藩王才死的。
到了朱聿鍵所在的船艙之後,鄭芝龍就把事情簡單的跟朱聿鍵三人說了,然後才請示道:“如今這些兄弟們的屍首已經打撈了上來,該如何處置,還要請三位王爺示下。”
如果說從爵位上來看,唐王朱聿鍵和秦王朱存機無疑才是最高的那兩個,至于慶王朱倬纮,雖然也是一字王,卻和唐王、慶王沒辦法比。
可是唐王朱聿鍵的爵位既高,輩份又是秦王和慶王的王叔,所以三人之中,就是以唐王朱聿鍵爲首。
聽完鄭芝龍所說的話之後,朱聿鍵道:“這些将士們畢竟是爲了國事,不知道能不能都打撈上來,帶回去再安葬?”
鄭芝龍拱手道:“回禀王爺,如今天氣又熱,離着陸地最快也要四五天的距離,實在是沒辦法帶回去安葬。另外那些找不到的兄弟們,也确實是找不到了。”
朱聿鍵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就依着鄭将軍的意思去辦罷,本王也去送送将士們。”
朱聿鍵沒有直接去甲闆上,反而是命小太監們準備好了筆墨,揮毫寫下了一篇祭文之後,才帶着朱存機和朱倬纮來到了甲闆之上。
此時旗艦甲闆上的士卒們正忙着摘下這幾百具屍首上面的身份牌,同時再用白布将屍首裹起來。
葬禮很簡單。
沒有三牲祭祀,隻有禮炮送行。九艘福船的弦窗打開,加在一起足足有二百餘門火炮便依次響起。
爲英靈送行。
然後就是簡單到甚至于可以說是簡陋卻不失鄭重的禮儀過後,将這七百六十九具屍首沉入大海。
朱聿鍵打開祭文,連小太監都沒有用,自己就直接讀了起來:“維大明崇祯二年七月十五,大明海外先遣軍海上遇龍吸水而覆船一艘,将士一千四百人遇難,大明唐王朱聿鍵并秦王朱存機、慶王朱倬纮,及海軍諸将士共祭之于海上,曰:
嗚呼!
遠征海外,拓我疆土。跸路褴褛,以啓海上。
開國之業,其惟多艱。先遇狂風,罹之國難。
大風泱泱,大潮滂滂。碧血千秋,懿範未央。
骨化爲鐵,豐碑爲冢。激勵後昆,拓土開疆。
南海風雲,雨疾雷鳴,大明英魂,永鎮萬邦。
懷者來歸,青山葳蕤,悼我英靈,懔懔懷霜。
在天爲幹,在地爲坤,永志不忘,民族昆侖。
蒼天陰晦而垂淚,四海環顧而素然。
今昭告英靈,胡不歸來兮?
此心不泯,牲醴爲儀,神其有知,鑒我心香。
靈其不昧,來格來嘗。嗚呼哀哉,伏維尚飨!”
一篇祭文念完,眼中已經含着淚的朱聿鍵将祭文湊在火把之上點燃,直接便投向了海中,喝道:“龍王爺!我大明将士的祭品可還可口嗎?!”
鄭芝龍也跟着喝道:“英靈!歸來兮!英靈!歸來兮!”
整個艦隊裏面的人,除了海軍部隊是鄭芝龍麾下的南海艦隊士卒,剩下的,可都是朱聿鍵和已故的朱存樞,還有朱倬纮三個人在陝西招募而來的。
一路從陝西到松江府,一路上整訓,一路上操練。
若說是普通的後備民壯一類的百姓們還沒有處出來多少感情,可是這些準備真刀真槍上陣去拼殺的士卒們,朱聿鍵不敢說自己全部認識,卻也是大部分都有些印象。
如今就這麽的喂了魚,心中豈能不悲痛?
朱聿鍵如此,其他那些平日裏一起摸爬滾打厮混出來的感情,則更加的悲痛不已。
鄭芝龍喊出了英靈歸來兮,其他的士卒們更是一起大喊了起來,一時之間,九艘福船上便整齊的響起來英靈歸來兮的喊聲。
祭奠完了尾艦上面的士卒之後,天色已經徹底的陰暗了下來。海上航行,若是一艘船也就罷了,怎麽着跑都不用太擔心。
但是像這種九艘戰艦組成的艦隊可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不是後世,後世之時有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手段,天上有衛星,船與船之間也有各種定位系統,而大明有什麽?
火把。
白天還能靠旗子來互相傳個訊什麽的,晚上的時候除了靠着那麽點兒微弱的火光來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剩下的基本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而兩艘大噸位又滿載的福船在晚上撞在一起會出現什麽情況?
反正鄭芝龍不敢冒這個險。
擔心有風浪再來,鐵索連舟一類的搞法,鄭芝龍同樣也不敢搞,隻能命人傳訊各艦停船落索,等天亮了之後再向北航行。
隻是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鄭芝龍一行的艦隊便向着北方而去。
在海上,同一個地方遭遇到兩次龍吸水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鄭芝龍對于這一點還是心知肚明的。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向北方跑,早點兒找到一塊陸地。
别管是找到一個國家,還是找到一個小島都行,先想辦法補充一下船上的淡水還有食物。
雖然說兩艘裝載糧食、清水和兵器彈藥的福船沒受到多大的損失,但是整個艦隊卻是足足有幾千人。
各個福船自己帶的食物僅夠一兩天之用,補給船上面撐死了也就是多支應個兩三天。
等到這些東西都吃光了喝沒了,幾千人怎麽辦?
吃的還好說,畢竟是海上,魚這玩意有的是,怎麽抓都行,也沒有人來找鄭芝龍他們收稅罰款什麽的。
可是淡水喝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也别扯什麽海外開國了,等死罷!
祭文部分太難寫了,要不然早就搞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