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日宣的神色緩了過來,徐憲卿才問道:“怎麽來的這麽晚?”
徐憲卿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李日宣的神色頓時變得比哭還難看:“張景泰被斬首,三族都受了牽連,兵科給事中金铉帶兵彈壓了整個總漕部院衙門。”
呸的一聲吐出了一片茶葉後, 李日宣又接着道:“據傳過來的消息說,整個漕運衙門血流成河,數百人掉了腦袋,随後便挖了個坑給埋了。至于事後的說法,現在還不清楚。”
徐憲卿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至極,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那巡漕禦史呢?總不可能一點兒的動靜都沒有?”
李日宣聞言, 卻是滿臉的嘲諷之色:“死了, 理漕參政、巡漕禦史、郎中、監兌、理刑、主事,從上到下死了個幹淨。”
王允成怒道:“金铉狗賊如此行事, 不所遭了天譴?我等當上書天子,罰處這般無法無天之徒!”
徐憲卿卻冷笑道:“天譴?當今天子一路南巡,金賊此時行事到底是奉了誰的命,還用去想?巡漕禦史都死光了,還上書天子?”
聽着徐憲卿口中的譏諷之意,王允成頓時覺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那又如何?難道陛下就不怕天下議論?”
徐憲卿此時看向王允成的目光就有如看傻子一般:“陛下若是怕了天下議論,我等還在這裏幹什麽?桂王又是爲什麽跑去鳳陽?”
現在一夥人慌慌張張的又是抹去證據又是殺人滅口,爲此不惜連往日裏要仰視的東林大佬們都在滅口的名單之上,爲的是什麽?
還不是因爲崇祯皇帝向來不要臉的作爲,還有一慣以來根本就不顧忌名聲的殺人手段把這些人給吓怕了?
張景泰死就死了,反正聯系張景泰的是王象春,而與王象春聯系的則是浙江的一些大佬,就算是查也查不到自己這些人的頭上,因此倒也不必那麽害怕。
王允成被削了面皮,臉色更是難看, 當下便梗着脖子道:“陛下就如此視我等如無物?”
徐憲卿嗤笑道:“那又如何?當今天子……”
略微一停頓, 徐憲卿又接着道:“當今天子虎視鷹揚,神龍翔于九天之上,我等在陛下眼中與那些販夫走卒有何不同?皆爲刍狗罷了。”
徐憲卿先是咽回去一截話,接着又說了虎視鷹揚,那被咽回去的話中,狼顧虎視四個字是肯定的了。
但是在場之人卻是沒有一個笑話徐憲卿前後不一的表現,反而覺得徐憲卿用虎視鷹揚和神龍翔于九天來形容當今天子實在是太恰當了。
熊明遇則是驚叫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刍狗。當今天子視百官與蒼生并無二緻,此非聖人之道耶?”
徐憲卿點了點頭,贊同的道:“不錯,自陛下禦極以來,所殺者盡爲害民之輩,陛下意取商稅,亦是用于天下蒼生,正應了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之語,可見天子施爲,乃是天道之數。
唯可笑那些行商之輩不解其中真意,妄圖反抗天數,豈非自取滅亡?”
一時之間,倒是沒有人再關心張景泰的死活,反而讨論起了崇祯皇帝的施政方針。
譬如永不加賦诏,這不是陛下克己爲民之舉?
譬如在草原上連築十餘座京觀,這不是陛下内聖外王的最直接體現?
正在從揚州往南京而去的崇祯皇帝根本就不知道這些貨色們在研究些什麽,等到了南京之後,崇祯皇帝甚至于被這些家夥搞的一臉懵逼。
沒别的,實在是南京六部的大佬們太他娘的懂事兒了,崇祯皇帝不是因爲山西那八家混賬東西們不爽而想要收商稅麽?
收!必須得收,誰敢反對就是置民族大義于不顧,就是想要私通建奴,就是自私自利,總之這商稅必須得收。
皇帝不是喜歡研究那些西方蠻子們的學問嗎?
沒問題,陛下請看,這是我等爲陛下收集來的西方,多多少少的是份心意不是?
哦,陛下不識得這上面寫了些什麽?沒關系,陛下請看,這裏還有譯本,隻是臣等愚鈍,不解其中之真意,陛下學究天人,想必是能明白的。
陛下覺得衛所要改革?軍政要分離?
必須離,文臣幹涉武事本就是大忌,如今陛下英明神武,您說怎麽改,咱們就怎麽辦。
被這些家夥這麽一搞,崇祯皇帝都感覺懵逼。
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不是要造反來着?
其實崇祯皇帝一開始還真以爲這些貨色能反,畢竟自己幹出來的這些事兒,哪一樁哪一件都可以說是沖着這些貨色的同黨們去的。
隻是萬萬沒想到,這些個家夥們現在乖的就跟孫子一般——安倍是怎麽跪舔奧黑的,這些個貨色就是什麽德性。
當然,這些貨再怎麽跪舔,崇祯皇帝也不會當真——凡是把大明文人當成狗的,最後都會被咬成死狗。
拜後世網絡的發達和明史上面大力抹黑,崇祯皇帝大概記得胡惟庸和藍玉案前後牽連達到四萬多人。
正常來說,就憑老朱這力度,按說都應該老實了吧?
偏不!
老朱活着的時候大家夥兒是不敢怎麽樣,都打算等老朱死了之後再好好的浪。
結果老朱死了,建文那個蠢貨登基後就讓這些貨給忽悠瘸了。
随後怼死了自己親侄子的老四一上台,大家夥兒還是沒能浪起來。
這個,也沒關系,畢竟這爺倆兒手裏都是有着兵權而且是馬上起家的,忽悠不了就忽悠不了吧。
等到了老四的兒子朱高熾登上了皇位之後,這事兒就變了。
朱高熾這哥們怎麽說呢,就是心軟,或者說心太軟,對于建文帝的忠臣,那些被發配了的家夥們都給赦免了,包括所謂“夷十族”的方孝孺,其實也有後代被赦免。
但是朱高熾當了十個月的皇帝就挂掉了,原因有的說是縱欲過度之下心髒病發作,也有的比如《明史》這種抹黑專業戶就懷疑是朱瞻基弄死了自己的親爹。
可是在崇祯皇帝穿越之後才發現,根本就他娘的扯犢子。
真正的原因,是因爲這哥們想要查一下應天、鎮江、松江等地的稅收情況——己亥遣布政使周翰按察使胡概參政葉春小行應天鎮江等八府察民利病。
當然,最後的結果這哥們是沒機會看到了,因爲他已經成盒了,隻是便宜了後來的朱瞻基。
但是如果說朱高熾之死跟這事兒沒關系,那麽崇祯皇帝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
實在是後面的幾個皇帝死的太過于蹊跷。
朱瞻基能文能武,說是個馬上皇帝也不爲過,結果丫的也不過是當了個十年皇帝就意外的得了場病,然後死了。
而這家夥幹了些什麽事兒?
當然,不是說這家夥喜歡鬥蛐蛐這個事兒,就像崇祯皇帝在沒穿越之前總喜歡逛1024一般,這是個愛好。
在朱瞻基發現自己已經很穩的同時,意外的發現文官系統也他娘的穩了!
這個被老四從小就帶着調教出來的皇帝能忍?
不能忍,怎麽辦?文官集團的權勢已經到了十分猖狂的地步,這時候朱瞻基發現自己不能像自己的太爺爺和爺爺一般,想要怼死誰就怼死誰。
不過沒關系,不是還有太監麽?
老祖宗規定太監不許讀書識字?沒關系,朕不在乎。
就這麽着,朱瞻基就命令大學士陳山做太監們的第一任老師,以後再一代太監教下一代的太監。
所以這哥們當了十年的皇帝也突然病死了。
再往下到了他兒子朱祁鎮,土木堡的時候也先的軍隊對于地形比明軍還要熟悉這種屁事兒都能發生,在崇祯皇帝看來又是一個要臉的傻缺被坑成了死狗。
而後來所謂的奪門之變就更扯犢子了,都督張軏、都察院左都禦史楊善、太常卿許彬以及左副都禦史徐有貞等人,夥同太監曹吉祥還有太子太師石享玩了出戲,擁立朱祁鎮複辟。
又是一夥兒文臣。
下一位的朱見深“早期賢明”,到了後來就搞出來了西廠,隻是開了五年就被撤銷。
而西廠被撤銷之後僅僅過去了五年的時間,朱見深也涼了。
再往後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孝宗朱祐樘算是個善終,正德朱厚照這麽個親自操刀子砍人的家夥落水感染風寒就挂掉了,連想換個太醫都被拒絕。
嘉靖朱厚熜在老徐弄死了嚴嵩之後發現被坑了打算找老徐要個說法,然後就突發疾病,死了。
再下一任的穆宗朱載垕縱欲過度,加上長期服食春藥,當了六年的皇帝也死了——問題是這哥們在隆慶元年的時候,搞過隆慶開關。
萬曆這哥們倒是好一些,起碼活的長一些——早期的時候,戚繼光這種軍方大佬要對張居正自稱門下走狗小的戚某。
後來張居正一死,這哥們發現自己還是當不了家做不了主,幹脆酒色财氣樣樣來,把自己給作死了。
後來的光宗朱常洛死于紅丸,熹宗朱由校死于落水。
如果說明朝這些皇帝的死都是自然因素,沒有某些人的黑手參與,崇祯皇帝覺得這他娘的就是大滑天下之大稽。
也正是因爲之前就知道明朝的皇帝,尤其是正德和天啓的死因,崇祯皇帝才在穿越之初就複立了西廠,還有内緝事廠。
就自己這平頭哥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的作派,如果沒有這些死太監還有錦衣衛的保護,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翻船,栽到這些二哥的手裏。
隻不過随着自己威望日重,尤其是在軍隊方面很是拉攏了一波,所以廠衛的作用相對來說要減輕了一些,不至于像一開局的時候除了廠衛和白杆兵那般的窮的底掉。
如今南京的這些家夥們突然乖的跟孫子一般,崇祯皇帝難免就開始多想了——這些狗日的不會讓朕突然落水吧?
怕死的崇祯皇帝連皇宮的守衛都替換了,由于沒有帶着哪個妃子一起來,宮禁的防衛幹脆交給了新軍,而宮内的一切太監都是反複确認過之後才留下來的。
就這,還随時都有從京城帶過來的錦衣衛在不斷的巡視。
當然,怕死歸怕死,在安全有保障的情況下,崇祯皇帝還是覺得應該當一個平頭哥那樣兒的皇帝——爽!
所以在第二天的大朝會上,崇祯皇帝在群臣見禮完畢之後,就張開了自己獠牙:“朕一路行來,不斷有各地大儒被殺的消息傳來,怎麽着,江南就是迎接朕的?”
大明大概是世界上最早一個玩雲端備份的了——南京和京城一樣,設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國子監等機構,官員的級别也和北京相同。
京城所在爲順天府,南京所在爲應天府,合稱二京府,隻是南京六部衙門每部隻設一個尚書,兩個侍郎,行文時要署名“南京X部”字樣。
眼見崇祯皇帝問起,南京大理寺寺卿王世緣和刑部尚書陳文琢便一起出班躬身道:“臣有罪。”
崇祯皇帝卻冷笑道:“這事兒跟你們有什麽關系?領什麽罪?”
見兩人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神色玩味不已的崇祯皇帝幹脆直接說道:“死了的這些人也都是大明的子民,朕就不得不管,所以朕就派了錦衣衛去查。諸位愛卿猜一猜,錦衣衛查到了什麽?”
崇祯皇帝口中一冒出來錦衣衛三個字,朝堂上的大臣們就皆是身子一縮。
錦衣衛這三個字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像紀綱這般出名的貨色,還是在南京出的名,南京六部官員哪個心裏不虛?
崇祯皇帝卻是不理會下面的反應,直接臭着臉道:“死了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東林黨的博學大儒,沒有一個是平民百姓。
這麽一來,朕就更好奇了,所以不光錦衣衛在查,連東西廠也在查。
等到查完的結果報給朕知道以後,朕才發現,原來朕這個天子,也就是京城的天子,根本就不是這南京的天子,或者說,朕根本就不是江南的天子!”
賜敕谕曰:朕祗奉鴻圖,君臨兆庶,惓夙夜康濟爲心,而南方諸郡尤廑念慮誠,以民衆地遠情難上通,今特命爾等巡視應天鎮江常州蘇州松江湖州杭州嘉興八府其軍民安否何似何弊當去,何利當建,審求其故,具以實聞。爾等必公必勤,毋徒苟應故事,庶副朕憂憫元元元之意欽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