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德川秀忠所說的找天皇商量一下這種屁話,整個幕府裏邊都沒有人當回事兒。
元和五年,也就是大明的萬曆四十七年,後水尾天皇因爲寵愛的女官已生下一子一女的事被傳到當時将軍德川秀忠那裏,引起秀忠強烈不滿。
于是在元和六年,後水尾天皇不得不迎娶秀忠之女德川和子入宮。
寬永四年時, 後水尾天皇或者說倭奴朝廷爲了财政,事先未同幕府商量,允許大德寺和妙心寺僧侶數十人穿紫衣。
但是幕府制定僧侶之諸出世法度、京都大德寺及妙心寺之紫衣敕許無效——這讓後水尾天皇覺得自己很沒面子。
寬永六年,也就是今年,将軍德川家光竟然派他的乳母春日局前往面見天皇——由于春日局無官無位卻前往面見後水尾天皇,被後水尾天皇認爲是奇恥大辱, 覺得幕府沒有把他的權威放在眼裏。、
這是因爲春日局的義兄是朝廷公卿三條西實條, 而且春日局的父親是明智光秀的部下齋藤利三,前任丈夫是大名稻葉正成, 丫的自己不過是個小娘皮,根本就沒有官職在身。
幕府連“萬世一系天皇”的臉面抽完了左邊抽右邊,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裏過,如今德川秀忠卻說要去面見天皇商量一番?
隻是德川秀忠卻是真個去了皇宮去找後水尾天皇商量一番!
等見到了後水尾天皇,德川秀忠便頗爲給面子的拜伏道:“臣不知如何是事,請天皇陛下示下!”
後水尾天皇的臉皮抽了抽。
這德川秀忠擺明了就是打算把麻煩甩給自己。
自己同意或者不同意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德川秀忠會不會同意。
但是這個字一定是要自己來簽的,或者說這份條約一定是要以自己的名義來公布的。
總之黑鍋必然是自己來背的。
再想想紫衣事件和春日局事件,後水尾天皇簡直想一刀砍死德川家的這些王八蛋們算了!
可是後水尾天皇最終還是忍下了這口氣——真一刀把德川秀忠給砍了,後果很可能就是萬世一系的天皇譜系就此而決。
蛋疼了半天之後,後水尾天皇才開口道:“那麽,大将軍的意思呢?”
德川秀忠早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決定簽定這份條約了。
自己看着那些白皮豬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還不如天朝上國來得順眼一些。
最起碼,豐臣秀吉到後來無力壓制德川家的發迹, 與其在朝鮮怼成狗一樣有很大的關系。
這麽算起來,德川家是占了大明的光的。
更何況,德川秀忠覺得日本現在的政治制度早就該改一改了。
豐臣秀吉無力壓制德川家的崛起,可是以後萬一德川家也開始沒落了呢?
到時候能不能壓制往北條東條西條南條,毛利口利手利足利這些家夥的崛起?
德川秀忠覺得不能把這個希望放在自己以後的繼承人身上,哪怕自己再如何盡心的培養,以後也難免會出一個敗家子一樣的家夥。
到時候德川家的下場就會有豐臣秀吉一樣,這是德川秀忠所不能接受的。
而天下間的制度,德川秀忠怎麽看怎麽覺得天朝的制度才是最好的。
那些白皮豬爲什麽不受待見?
一個是因爲他們貪婪無度,另一個就是因爲這些混賬們的制度跟現在日本的制度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别,根本就沒有值得自己去學習的地方。
天朝的郡縣制才是最完美的——隻要天皇成爲一個人形玉玺,就讓他家萬世一系去罷,幕府執政就好了。
這麽一來,就再也不可能出現轉封關東這種破事兒了——當年的轉封關東把德川家坑的有多慘,德川秀忠覺得自己到死都不會忘掉。
如今後水尾天皇既然配合,那就是知情識趣的很,萬世一系就萬世一系吧,自己撈實在的好處就行了。
想到這裏,德川秀忠便拜道:“哈依,臣覺得這份條約其實是對于我日本有大大的好處,至于壞處,雖然有,卻可以無視之。”
戲,要演就得演全套,要不然怎麽叫演戲?
後水尾天皇便神色凝重的道:“請大将軍仔細說明。”
德川秀忠又是哈依了一聲之後,才接着道:“陛下,朝廷的财政向來緊張,不是臣不願意大力支持,隻是天下征戰不休,縱然是臣勉力支撐,也不過是維持着不會大亂的情況而已,至于多收稅以支撐朝廷,臣實在是有心無力。”
無視了後水尾天皇略微一抽搐的面皮,德川秀忠又接着道:“如今大明既然許我日本五年一貢,其通商之禁令亦因此而取消,則朝廷财政必然充足。
而且,大明還許我和國子民前往大明務工,則其中大有文章可做,隻要其錢财不發放到他們個人的手中,而是通過我和國朝廷來結算,則又是開了一條财政之路。”
後水尾天皇嗯了一聲道:“大将軍所言不錯,隻是光說了好處,那壞處呢?”
德川秀忠依然是先哈依了一聲,才接着道:“陛下,這壞處其實很明顯,無非就是薩摩與奄美諸島之事。
可是,臣以爲,奄美諸島之事,正說明了這些壞處不應當稱之爲壞處的原因之所在。
陛下想一想,大明可以爲了面子上保持着對琉球的宗主國顔面而不顧自己正在遼東用兵之事而派使來我和國進行幹涉,豈不是正說明了大明依舊和以前的唐宋一般是要天朝顔面的?
隻要我和國承認其天朝之地位,其租借之九州島必然會在九十九年之後歸還,至于奄美諸島,還回去也就還回去了,也省得現在每日裏爲了那個地方層出不窮的叛亂而糾心。”
後水尾天皇卻道:“那薩摩呢?要知道,薩摩可是在九州島。”
德川秀忠道:“陛下應該知道當年太閣豐臣秀吉強令将德川家移至關東的事情,如今将薩摩移至北海道便是了。”
後水尾天皇接着道:“若是大明租了九州島不還呢?”
德川秀忠道:“大明之國既然自诩爲天朝上國,到租期一到,必然是要歸還或者與我國商量續租之事,哪怕是強賴不還,我和國自有武士去讨個說法!”
說完之後,德川秀忠又語帶威脅的道:“陛下久居宮中,隻怕還不知道如今鄭君已經是大明水師的将領,不久之前,他的弟弟鄭次郎還帶着水師炮艦來我和國。”
鄭芝龍當年曾經在日本娶了個日本老婆,并且生了兒子的事兒,日本屁大點兒的地方基本上都知道。
而後來因爲幕府和顔思齊等人鬧的很不開心,結果鄭芝龍等人一度想要推翻幕府來着。
如今鄭芝虎借着送使者任一真等帶日本宣旨的機會,先是向幕府方面演示了大明水師的強大戰力——火炮齊射,然後又半商量半威脅的要求幕府将鄭芝龍的妻子田川氏和兒子交給自己帶回大明。
德川秀忠一瞧自己确實怼不過人家鄭芝虎帶着的海軍——火炮不管是威力還是數量都比不過人家,船也沒有人家的高,這還玩個屁?
幹脆,德川秀忠也就賣了鄭芝虎或者說鄭芝龍或者幹脆說是大明朝廷一個面子,把鄭芝龍的老婆田川氏或者說翁氏和大兒子田川福松交還給了鄭芝虎。
至于鄭芝龍的二兒子田川七左衛門則依舊被留在了日本——全給你了,你他娘的翻臉不認人了咋辦?
如今德川秀忠單獨把這個事兒拿出來跟後水尾天皇說,就是向後水尾天皇表明一件事兒:現在咱怼不過人家,趁着把鄭芝龍的妻子和大兒子還回去的機會好好的修複一番關系才是真的。
真他娘的當神風是萬能的呢?忽悠一下那些個屁民就算了,咱們誰還不清楚這裏面的破事兒?
聞弦歌而知雅意的後水尾天皇當下也是很配合的道:“啊,既然如此,那就禮送鄭君的妻子和兒子去讓他們一家團聚罷。
還有,既然現在我們和國與大明的關系算得上是友好,一衣帶水之下,這個條約便簽了罷。
隻是,這其中有一點,朕是不會認同的。”
德川秀忠先是哈依了一聲,接着又道:“天皇陛下英明,隻是不知道天皇陛下對于哪一條不滿意?”
後水尾天皇道:“就是對于租金,實在是太多了,既然明日友好,不如無償租借罷。”
德川秀忠原本一聽後水尾天皇說要免費租借的時候正想要發怒,可是轉念一想,咱日本是什麽?
崖山之後無中國,現在咱們日本才是真正的小中華,禮儀之邦,又怎麽能跟那些蠻夷一樣張口閉口的就是談錢?
多傷感情不是?
面子一次給足才是最好的!
想了想,德川秀忠便拜道:“倘若是無償租借,隻怕國中百姓們也不會理解,不如以年租金一兩?”
後水尾天皇點了點頭,捏着嗓子道:“可。”
德川秀忠與後水尾天皇又談了半天之後,才退出了倭國皇宮。
太他娘的累人了,如果不是爲了讓後水尾天皇背這個鍋,德川秀忠簡直就不想來這狗屁皇宮一步!
貴人出聲即爲鶴音——這他娘的就要求日本的皇族說話之時必須要拿捏着嗓子和腔調,怎麽聽怎麽别扭。
德川秀忠反正覺得自己是聽夠了這種别扭的說話方式了,還不如關東的鄉下口音聽着順耳。
隻是德川秀忠告辭了之後,後水尾天皇卻仍然跪坐在殿中,一動都沒有動。
太他娘的憋屈了啊。
萬世一系的天皇,這他娘的能叫天皇?
看看人家大明的皇帝,那叫一個言出法随,承天受命。
而自己這個來自于高天原上的神,萬世一系的天皇,簡直就是個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有用的時候,幕府這些混賬們就會用自己的名頭去辦事。
沒有用的時候,就比如紫衣事件一般,自己這個天皇的臉還不是被他們翻來覆去的抽了又抽。
可是自己有什麽辦法?根本就沒有辦法。
如今大明的皇帝突然要跟和國通商,其實未必不是自己的機會。
借着這個機會,是不是可以再派一些譴明使前去大明學習?
不管是他們先進的技術或者是其他的,天朝上國好像總是很大方,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等到一些忠于自己的學生們學習了大明的制度之後,自己這個天皇是不是真的就能像明朝的皇帝一般一言以九鼎,言出而法随?
到時候幕府還算個屁?
想到這裏,後水尾天皇又把自己心中不止一次冒出來想要傳位給皇女興子内親王的念頭給壓制了回去。
興子還太小,自己現在傳位給她,也不過是讓她當下一個吉祥物罷了,又能有什麽用呢?
而成了太上皇的自己,說話的份量隻怕還比不上現在呢。
爲了大和民族,爲了大日本,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振作起來。
重新振奮起了精神的後水尾天皇打消了自己想要傳位給興子的念頭,直接導緻的後果就是原本曆史上的明正天皇就此沒有再成爲天皇。
而至于現在幕府德川秀忠的那點兒狗屁心思,其實後水尾天皇政仁覺得自己看的很清楚。
不就是想要等德川和子以後生下了兒子之後,讓德川和子的兒子即位爲天皇麽?
可是現在大家的機率基本上是五五開。
就算是幕府在一步步的謀劃,可是自己也在謀劃不是?
等到譴明使一事成了事實,那以後自己與幕府的力量對比之下,總要比現在強的多,到時候誰能繼承自己這個天皇的位置,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退一萬步講,隻要德川和子所生的兒子和自己一條心,大日本總有振興越來的一天,幕府到時候又能有什麽好辦法?
根本就不清楚後水尾天皇到底在想些什麽玩意的德川秀忠此時還真個以爲後水尾天皇完全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其實這麽想,原本也沒有錯。
日本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兒,天皇在更多的時候都是做爲吉祥特的存在的,根本就不會出現像中原王朝的皇帝一樣那麽大的權利。
而現在整個日本都可以說是處于幕府的掌控之中,天皇想要做些什麽事兒,不是不行,但是一定要通過幕府才有可能實現。
否則的話就會如同紫衣事件一般,天皇的臉面被幕府反複抽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