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見朱聿鍵一副凝神靜聽的樣子,便就此打住了話頭,轉而道:“朕觀孫子兵法有雲,兵貴勝,不貴久,知兵之将, 國家安危之主也。”
朱聿鍵點點頭,應道:“陛下所言極是。臣近來閑瑕之餘,便多看些孫子兵法與前宋涑水先生所著的資治通鑒,頗有些感觸。”
崇祯皇帝卻哂笑一聲道:“孫子兵法多看看是對的,但是這資治通鑒麽,并不能鑒得了甚麽, 随意翻翻便好。”
見朱聿鍵一副疑惑的樣子,崇祯便笑道:“司馬君實将前唐的長孫皇後寫的天上少有地下無, 然則他當真見過?
王叔祖還是要謹記, 文人的事兒,聽一半信一半便可,若是全信,隻怕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
崇祯皇帝一番話說的朱聿鍵是連連點頭,可是跟在後邊兒的李信聽了,卻是連臉都變得綠了。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就算你是皇帝,這麽當着和尚罵秃驢真的好嗎?
當然,就算是李信心中不爽,卻也是無可奈何。
畢竟崇祯皇帝說的也确實是事實,一個根本就沒有見過,史書中記載并不多——起碼連個名字都沒有記載的長孫皇後,司馬光到底是怎麽樣寫出來的,确實可疑的很。
說不定這家夥可能就是一邊流着口水一邊随意腦補了一番給想象出來的, 畢竟這家夥當官的時候, 老趙家可也是有個太後甚麽的……
李信心中怎麽想,崇祯皇帝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當做一回事兒。
此時幾人已經進入到城中的主路上,看着道路兩邊空無一人,隻有路邊上不斷出現的店鋪招牌在訴說着這個縣城往日的繁華,崇祯皇帝和朱聿鍵幾人也不禁對如今宛若鬼域一般的宜川縣城唏噓一番。
便是朱聿鍵前天還些日子還嘲笑崇祯皇帝長在深宮,未免婦人之仁了些,如今見了宜川的慘像,這番話卻是再也說不出來。
朱聿鍵心中正想着到了身毒之後又當如何避免眼前的這種情況,便聽走在前面的崇祯皇帝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阙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聽到崇祯念起了僞元文人張養浩的這道《山坡羊·潼關懷古》,朱聿鍵便勸道:“陛下如何感慨這許多?縱然有些貪腐之輩害民,除去也就是了。臣一直相信,陛下定然可中興大明,再現高皇帝與成祖皇帝之時的盛世。”
崇祯皇帝卻是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朱聿鍵想的挺好,可是太簡單了些。
縱觀五千年史書,每次王朝盛世,都是大戰之後才迎來的盛世。但是過上一二百年就會再亂起來,仿佛一個死循環一般。
崇祯皇帝不認爲這是甚麽五行始終的狗屁理論。
經過後世穿越者培訓中心培訓的不合格畢業生崇祯皇帝很是認同穿越者培訓教材上面所說的,每次王朝末期都是大亂,大亂就會死很多人。
人死的差不多了,土地夠分了,大家夥兒又有的吃了,那還能不盛世?
而一個王朝的滅亡也正是如此,太平盛世的百姓們不用考慮死了能不能埋到土裏這種狗屁倒竈的問題,又沒有甚麽娛樂項目,那就和自家媳婦可勁兒的造小人兒呗。
人一多,土地就不夠分,出産的糧食也就不夠吃。
不夠吃的怎麽辦?等着餓死?
就像王二王佐挂一般,陝西沒有大旱,沒有饑荒之前,誰造反了?
不還是餓的要死,活不下去了才造的反?
歸根究底,這一切還是嘴比糧食多鬧騰出來的。
就像是後世,十三四億的人口,就是因爲糧食夠吃,除了那些沒事兒喜歡折騰着顯示自己存在感的,何曾聽說過有人造反?
但是這事兒又不能直接跟朱聿鍵說明。
說了能怎麽樣?他能變出土地來?
此時的崇祯皇帝便越發的想念遠在京城的那個叫陳足奇的家夥。
也不知道這個家夥搞的雜交糧食甚麽的靠譜不靠譜,啥時候能種地裏去。
随着崇祯皇帝思緒越飄越遠,一行人卻是慢慢地行到了縣衙所在。
崇祯皇帝走進大堂,猶可見到王佐挂一行人在縣衙折騰留下的痕迹。
走到椅子上坐下,崇祯皇帝便歎道:“宜川縣令戚乘忌好膽啊。”
剩下的幾個人摸不清楚崇祯皇帝想要說什麽,一時之間卻是靜了下來。
心中又自感歎了一番,崇祯皇帝才向張之極問道:“現在宜川縣的情況怎麽樣兒了?”
張之極斟酌一番,拱手道:“啓奏陛下,城中殘餘的叛賊已經被剿殺幹淨,沖出城外的王佐挂及其胞弟王佐桂也被投降之人指人出來,已經被千夫長哈斯額爾敦所殺,整個宜川的叛亂已經可以告平。”
崇祯皇帝卻嗯了一聲,接着道:“朕記得再往西北一些便是安塞了罷?”
張之極拱手應是,卻聽崇祯皇帝接着道:“既然如此,咱們便早些向着安塞去。早點兒平定了高迎祥和王嘉胤,朕便要回京了。”
崇祯皇帝此時才算是真正的吐露了心聲——王二和王佐挂這種聽都沒聽過的菜雞,崇祯皇帝并不放在心上,随便派誰過來平叛,崇祯皇帝都不會放在心上。
但是内廠被派去暗殺掉李自成的太監傳回來消息卻是李小哥找不到了!
崇祯皇帝頓時便蛋疼不已。
由于自己在培訓之時不學無術,未曾好好看過“老師”們編寫的“教材”,因此隻記得了李小哥是米脂的,剩下的卻是屁都沒記得一點兒——就這,還是因爲二胖子的書中說過米脂婆姨綏德漢這麽一句話才記住的……
既然李小哥找不到,那麽他去哪兒了?
這可不是拍什麽爸爸去哪兒了那種親子節目。
若是李小哥餓的不成了,所以幹脆逃荒混赈濟糧吃去了也行,可是怕就怕李小哥跑去投奔高迎祥,然後再不知道怎麽着就和高迎祥的女兒勾搭上,最後他丫的哪兒都沒去,他丫的去京城了……
心中對李快遞忌憚無比的崇祯皇帝此時都覺得自己有心魔了——念頭不通達,日後成仙無望啊。
所以爲了除去自己的心魔,崇祯皇帝跑到陝西的目的就一個,先弄死高迎祥,然後再看看高迎祥的閨女嫁出去沒有,有沒有哪個是剛嫁還剛好嫁給了李快遞的。
崇祯皇帝心中的擔憂,張之極并不清楚,但是打算當個好兵的張之極還是拱手道:“啓奏陛下,由此再往西北一些,便到了安塞。若是依着行程推算,隻怕楊總督的大軍還會和咱們前後腳到達。”
崇祯皇帝嗯了一聲,心中盤算一番後道:“那就先去安塞,然後再去府谷。”
崇祯皇帝心心念念惦記着的高迎祥此時正在惦記着延安府的正門,打算風風光光的進延安。
想想當初自己騎在駿馬上,白袍白巾地振臂高呼:“與其坐而饑死,何不盜而死?”之時的場景,高迎祥心中就是一片火熱,痛快,痛快!
呸了一口唾沫,高迎祥又望向了不遠處延安府的大門。
此時的延安府早已是風聲鶴唳,若不是知府張辇還算過得去,知道派人維持城中的秩序,隻怕延安府此時已經在混亂之中落入高迎祥的手中了。
至于延安府知府張辇,此時早已快要氣瘋了,一個舉人胡來,你說你們把這個舉人砍死不就行了?還他娘的一路反到老子的延安府來了,當真是豈有此理!
隻是再怎麽想不通,這些人造反已經是不争的事實,而且賊勢頗大。就算是自己再如何罵他們刁民,隻怕也平息不了了。
張辇越想越是氣憤,卻向身旁的管家問道:“給李應期的東西都送去了麽?”
管家躬身道:“都送過去了。”
張辇又急忙問道:“他可都收下了?”
管家道:“回老爺的話兒,都收下了。隻是老爺,光打點這李應期能行麽?萬一楊總督的平叛大軍到了,豈不是還要好生一番打點?”
張辇卻怒道:“你懂甚麽!楊鶴此人便有如茅坑裏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本府便是将身家性命盡數送了他也是無用。
不過,正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隻要本官能圓得過去,這事兒便沒甚麽。
左右那該死的褚師臣已經死了,便是有什麽事兒也盡可以栽到他身上去。
再說了,這不都是讀書人之間的事兒麽。
隻是這李應期卻是不同。此人久在我延安府,本府的事兒,他若是參上一本,那麻煩才叫大了。
這些巡按禦史,就跟他娘的瘋狗一般,隻要讓他們發現問題,就會狠狠地咬你一口。”
隻是罵完後,張辇又尋思了一番,接着又吩咐管家張順道:“你去準備一番,借着這兩天反賊還未進城,先将本府收藏的那些字畫都埋好了。”
張順躬身道:“老爺放心,小人早早地兒就準備過了,定然不會出了岔子。”
張辇聞言,卻又呸了一口,恨恨地罵道:“彼其娘之!”,也不知道罵的是誰。
張辇與管家正商議間,卻聽門子跑來報告:“老爺,行都司趙平趙都司求見。”
向來不怎麽瞧得起武人的張辇聞言,卻是連聲道:“快請。”
等到趙平進了後堂見禮過後,張辇便先開口道:“趙都司一來,本府這心可就能放下了。”
放你娘的屁吧!延安府行都司趙平恨恨地暗罵一句。
張辇這老東西明顯就是想甩鍋給自己背。萬一這延安府要是守不住了,張辇這老東西肯定會一推四五六,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在自己頭上。
隻是現在叛軍圍城,卻也由不得自己跟張辇這老東西頭,隻是如今卻正是拿捏他一番的好時候,豈能放過?
心中打定主意的趙平嘿然一笑,對張辇道:“府台大人,卑職前來,便是想要問問府台大人如何決斷?是守?還是出城去打?”
張辇卻眼前一亮,問道:“出城去打?可有把握?”
就知道你個老東西會想着讓老子出城去打!
趙平拱手道:“出城去打,縱然吃力了些,卻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
張辇神色卻又是一暗。隻是,隻是你奶奶個腿!事兒壞就壞在這個隻是,但是,可是上面了!
知道趙平想要借這個機會拿捏自己一番,隻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便不得不低頭,正是用得到這趙平的時候,又怎麽能不伸出頭去讓他砍上這麽一刀?
肉疼無比的張辇道:“趙都司可是有甚麽爲難的?”
趙平先是嗯了一聲,才接着說道:“府台大人也知道,去年城外的莊子耕種,兄弟們的訓練都少了些,如今兵甲都是不齊,出城便是送死的局面,又如何爲府台大人分憂?”
張辇嗯了一聲,淡淡地道:“畢竟是爲國出力,本府也不能寒了将士們的心。”
斟酌一番後,張辇才接着道:“這樣兒罷,除了朝廷一應饷銀和撫恤外,本府便再拿出紋銀千兩,以助軍饷,如何?”
你他娘的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趙平心中暗罵不止,卻又對着張辇拱手道:“府台大人高義,一片愛國之心,當真可以感天動地。
隻是兄弟們此卻,卻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回來,又有多少人再也回不來?也不知道要撇下多少的孤兒寡母凄慘度日。”
見趙平裏外裏都是嫌錢少的意思,張辇終于還是咬牙道:“罷了,總不能讓将士們沒了下場,本府便将這些年一文文積攢下的三千兩銀子都捐獻出來罷。”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卻仍然隻摳出來三千兩銀子,趙平卻是失望無比。原以爲能摳出來更多一些呢。
隻是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不是?趙平對着張辇拱拱手道:“卑職便代兄弟們多謝府台大人了!
等會兒卑職便回去準備,還請府台大人上城樓上一觀?”
張辇原本想說不去,然而大軍圍城之際,自己登上城牆巡視一周,多少也能凝聚些人心不是?
念及于此,張辇便道:“也好。本府正打算去巡視城防。”
斟酌一番,張辇又接着道:“這樣兒吧,本府便在南城門下爲将士們設宴壯行,也算是本府預祝将士們馬到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