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少年：“你說你等了我三個多月？那你這三個多月，都住在哪裏？有人陪你一起麽？”
少年卻搖頭：“我跟人合租的房子，同鄉幫我找了個工作，在一家小飯店洗盤子端菜……我個子高，我說我十八了，他們看不出來。”
“那身份證呢？”
“假的，也是同鄉找人幫我弄的。”
“……”
他頓時有點無話可說。
緩了口氣後，他才道：“那你……爲什麽來找我？”
他看着他，表情之中似乎沒什麽悲傷，語氣平淡的說：“我養父去世了，臨走之前，跟我說了一些事，我考慮之後，覺得應該過來跟您見一面，确認一些事……”
“……”他再次不知道說什麽。
幾乎是緩了好一會兒氣，才輕聲道：“……你這個年紀，應該繼續讀書，我可以……”
“我不需要。”歐翔直接拒絕：“我聽說我們那明年要征兵，我打算去當兵……”
頓了下，才又道：“去西南軍區。”
他：“…………”
少年卻不見絲毫的波瀾，臉上是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沉穩淡定。
他看着他，認真問道：“我想确認下，我養父臨終前對我說的話，都是真的麽？”
老人知曉，這種時候也無需再隐瞞什麽了，點點頭：“基本……是真的吧，隻除了對你父親的猜測……”
“哦……我想也是，他說我父親是個大壞蛋，幹過不少壞事兒，放古代，誅九族都不夠的。”
他：“…………”
“總之，他是不希望我卷入你們這些人中的……我養父我太了解了，軟弱無能，一輩子庸庸碌碌，沒啥大出息，他說的話，我自然不能全信的，而且我知道，他對我描述的那人那麽可怕，肯定是不想我離開那個村子，他希望我繼續當個小木匠，在那個村子裏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事實上，你們大概也是這麽希望的吧，所以我養父也不算騙我，是你們騙了他，他隻是誇大了點兒罷了……”
他：“…………”
緩了口氣才說：“……既然如此，那你爲什麽不聽你養父的話？哪怕不去當個木匠，你可以繼續讀書，就在北京就好，我會給你安排，我看你挺聰明，未來考個好大學應該不在話下，如何？”
他卻搖搖頭，說：“我已經決定去當兵了……我養父說的我不全信，你說的我就全信了麽？我甚至都不認識你……”
“……既然如此，那你還來跟我求證什麽？”
“确認下我覺得可能是真的那一部分，其他的，真或者假我都無所謂了……謝謝您的茶，我要走了。”
他說完，竟是真的要走，他立馬叫住他：“你等等……”
他頓住腳步，看向他：“請問您還有什麽事兒嗎？”
他沉了沉聲，這才道：“想當兵？是真的？”
“當然。”他回答的毫不含糊。
“那如果沒有當上呢？”
“那我就去當犯罪分子！”
他：“…………”
那時候，他隻覺得這個小兔崽子簡直無法無天，真是什麽話都敢說，毫無顧忌！
“不過你放心，我覺得我能被選上。”他忽的笑了一下。
少年的身形修長瘦弱，但是長相卻是清秀俊俏的，笑起來的時候居然讓人覺得挺真誠。
于是，他站直了身子，看着他，居然是對着十五歲的他，端端正正行了一個軍禮。
跟着道：“那好，我等着你被選上。”
少年或許有點微楞，但下一秒，竟也是學着他的樣子，恭恭敬敬行了一個軍禮。
外面的陽光落進來，暈照在少年的身上。
他身上有煙灰，胳膊上甚至還有些煙頭的傷痕，但是那張臉，卻讓他此後很多年都沒忘。
那張臉，讓他想起另一人。
他曾打算一輩子不再去管，甚至心中埋藏着的怨氣比這少年還要多一分，卻又始終無法徹底舍下的一個人……
少年走了，走之前，跟他說：“我自有我的路，我自己會走好，以後你們所有人，包括那個人，都無權管我……”
轉眼，已是十一年，時光匆匆，稍不留神間飛走的，都是一把又一把難以回望的春秋。
而這個少年，也用十一年的實踐向他印證了：你們，真的無權管我！
再次歎了口氣，他道：“所以，那個姚家的丫頭你打算怎麽辦？你想過她嗎？”
歐翔眸子輕顫，想起上午十分，兩人還擁抱在一起難舍難分，身體交疊成一個無法分開的人，那時候他也想過歲月靜好，時光就此停止罷。
但誠如老人所說，歲月靜好的後面，是有人替之負重前行……
而他，隻是不想躲在後面而已……
躲的夠久了。
歐翔說：“我會活着回來……”
“可萬事總有個萬一……”
“沒有萬一！”他咬牙，幾乎一字一頓：“我一定，會活着回來！”
一定。
老人眯着眼睛，知道再多說什麽都是毫無用處。
最終無奈歎了口氣：“罷了，你的個性還真是跟他一模一樣……”
這話讓歐翔皺起眉頭：“别在我面前提他！”
老人一噎，輕咳一聲：“……成吧，我不提他，不過關于認我當義父的事兒，你也别表現的太排斥了，弄得我很沒面子的。”
歐翔：“…………”
“還有，我也不是随便收義子的，目前爲止，也就一個幹兒子……”
“……既然有個幹兒子了，爲什麽還要認個義子？”
老人這年紀，應該孫子都抱了吧。
老人歎了口氣：“那幹兒子，是我一個戰友的兒子，戰友犧牲了，很早以前了，沒兩年媳婦兒也染病去了，丢下個兒子，三歲都不到，我就給接過來當兒子養了……說起來，我那幹兒子都能當你爸的年紀了。”
歐翔：“…………”
“可我到底是不想你受太多的委屈，所以還是當我的義子，反正我膝下，除了你那幹哥哥，也沒别的孩子，未來還指着你們給我送終呢！”
歐翔眯眼：“沒有……别的孩子？”
老人笑：“怎麽？我還不能當個鳏夫了？你有意見咋地？”
歐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