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既以投效朝廷,自然當爲國出力。學生身爲明人,亦當以大明爲先,國家有難又怎能推辭?”鄭森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對于錢謙益單獨找他的原因已然了然于胸,更是對自己該如何回複錢謙益也有所準備。
錢謙益聽到鄭森的回答,心裏稍微松了一口氣,若是鄭森的态度是傾向于南京,那麽讓鄭芝龍更加明确的支持南京,也有了更大的希望。
隻是鄭森接下來的話,卻不由的讓錢謙益皺起了眉頭。
“但是先生,心中又可有國否?”
鄭森直言不諱的诘問道。
直到這個時候,錢謙益才明白,鄭森所謂的爲國出力,并不是爲他們南京的這個國。
他們南京仍然稱自己爲大明,但北京又何嘗不是,并且在實際的正統上,北京那邊才是直系。
似乎遠比他們更有說服力,就比方說,在南京的内部,就很不安分,因爲他們得勢而自願去職的官員,很多很多,史可法,黃宗曦等人,甯願放棄高官厚祿,也不願意參與擁立新皇的行爲。
錢謙益自認爲,自己也算是爲了國家,逆子皇帝統治大明的話,不但有悖于孝道爲人所不齒,并且爲人暴虐,膳殺忠良。
如果承認這樣的皇帝,大明二百餘年的基業,都講毀于一旦。
這也是他們東林黨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違于暴君抗争的原因。
但是錢謙益也不傻,鄭森的诘問實際上已經很明确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口中的國,并非指的是南京的大明,他更傾向于北京……
想到此,錢謙益不由的捏了捏拳頭,旋爾又松了下來。“這麽說,你是想着助纣爲虐麽?”
“學生隻恨不在北京,無法爲國建功立業,又何來助纣爲虐?”
“如今聖上功高垂世,内平賊寇,外服鞑虜,天下已有鹹服之兆,先生又爲何操動兵戈,令百姓困苦?”
鄭森平時笑不露齒,很少有太多的活動,但錢謙益似乎還真小看了他。
不但說起話來不卑不亢,并且膽子還挺大,這裏怎麽說也是南京,他竟然敢如此旗幟鮮明的表達自己的立場,就真的不信将其治罪下獄?
不過,那畢竟是下策。
“逆子暴虐,不忠不孝,人人得而誅之,若天下臣服,則倫理不服,我等身爲國士,又怎能坐視不管?”
“所以先生便趁着清虜入關,助爲羽翼,毀我家園?”
錢謙益有些惱火。“清虜爲禍,天下賊寇并起,實乃逆子殘暴,不修德政所至!”
“那麽請問先生,崇祯皇帝可修德政?”
“那是自然。”崇祯至少沒如今的遼甯皇帝暴虐,而且得位很正,在他們眼裏,自然要比遼甯皇帝好的多。
“但崇祯之時,天下又是否安穩?”
鄭森完全沒有所謂的師生之念,毫不保留的怼了起來。
這讓錢謙益想起了遼甯皇帝,這種完全不把綱常當一會事的人,倒和遼甯皇帝還真是一路人,現在他敢當着面違背作爲老師的意思,他日便有可能違背自己的父親。
簡直太放肆了。
錢謙益,有種想把茶壺呼到鄭森臉上的想法。
“我沒你這樣的學生。”
這種人,說是師從于他大名頂頂的錢謙益,都覺得丢不起這個人。
這段日子以來,大明内部的紛争,鄭森也是看在眼中。
天下風起雲湧。
内有農民軍爲寇,李自成兵圍北京。
外有鞑虜爲禍,多爾衮攻入中原。
以至于現在,東林黨人舉兵爲叛。
鄭森雖然隻是個廪膳生,既沒有政治影響,也沒有實際的軍權。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目前的局面有着自己的思考。
實際上,鄭森的思維很難受到其他人的影響,簡而言之,鄭森的性格偏向于固執。
尤其在大是大非面前,鄭森哪怕是甯願和父親的想法相左,也絲毫不會動搖他的決心。
錢謙益的确是他的恩師,大概在年初的時候,拜他爲師,讀書學習。
雖說如此,那還遠遠無法左右他的想法。
尤其是親眼看到,東林黨在南京搞出來的鬧劇,他實在不明白,這些表面上把忠君愛國看的如此之重的鴻學大儒,竟然會幹出此等悖逆反叛之事。
但不管怎麽樣,鄭森是不打算和他們沆瀣一氣,如果有可能必須要和他們劃清界限,又是是作爲叛首的錢謙益,原本還傾慕于他的德學,但在這之後。
所謂的尊敬,也已經蕩然無存。
“學生聽說,賊者以賊爲師,忠者以忠爲師,學生自問不敢于先生爲師。”
事情發展到了如今的地步,也是錢謙益所沒有想到的,軟的方法既然已經失效。
和鄭森斷不斷絕師徒關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沒有鄭森的幫助,那福建的鄭芝龍還能争取的過來麽?
似乎很悲觀。
“你如此目無尊長,就不怕将你論罪下獄?”
現在已經撕破臉了,錢謙益也沒有任何顧及的用一種更加強硬的态度對待鄭森。
不過這個長相白白嫩嫩的年輕人,心思遠超錢謙益的想象。
“學生的父親是……”
鄭森提醒了錢謙益一點,他能夠敢于如此的浪,可是有後台的。
這麽一說,錢謙益真的慫了,即使鄭芝龍沒有投靠南京,他們也不會傻了吧唧的和鄭芝龍交惡,樹立新的敵人。
本來南京的形式就已經很悲觀了,現在還真是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
讨好鄭芝龍都來不及,更别說去搞他兒子,和他翻臉。
現在想來,錢謙益竟然對鄭森這小子無可奈何?
哪怕他在南京爲所欲爲,他都動不了他?
最終,錢謙益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當送走了鄭森之後。
錢謙益憔悴的朝後院走去,卻看到柳如是似乎一直在外面偷聽。
“你也來看笑話的麽?”
柳如是并不想搭理錢謙益,并扔給他一個白眼,踩着小碎步,離開了此地。
鄭森并沒有争取的道,當錢謙益将此事拿出來和其他同僚商議的時候,許多人都有些慌神。
……
而在這個時候,謝芳已然靜悄悄的來到南京城,開始了他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