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沒?”
傅可兒突然發來了一條微信。
韓粟拿起手機來一瞧,屏幕上就已經多了三四條微信了。
“我知道你還沒睡。”
“最近不知怎麽了,感覺有點神經衰弱。”
“我有點害怕。”
“害怕?”
韓粟頓了頓,這是他第二次從傅可兒的口中聽到這話,很顯然事情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你是不是還在想程瓊溪的死?”
“我努力的不去想她。”
“讓工作完全填充我的生活,但是工作畢竟不是全部生活,生活之外她的影子一直在遊蕩,不曾走遠。”
“我很害怕,真的。”
“害怕自己閉上眼睛,就永遠醒不來了。”
韓粟眉頭一皺,握着手機的右手微微顫動,傅可兒的心理已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潛意識中不斷将自己緊貼在身邊人的影子之後,性格、經曆、遭遇、直至完全重合。
可怕,傅可兒也得病了,城市心理罪。
韓粟不禁想到這個嚴肅的問題,幸好他惡補了大量“潛意識心理治療”的知識,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應該如何應對。
首先一定要穩住潛在患者的心理情緒,将她從身邊人的陰影中拉出來,誘導潛在患者緩慢的與身邊人的陰影分離。
“你是個善良的女孩,你和她的人生經曆完全不同,你們隻不過在沒有對與錯的時間裏選擇不同罷了。人生向來沒有對錯,隻有選擇,她選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你要選擇遵從自己的内心。”
“又給我灌心靈雞湯?”
韓粟摸了摸鼻子,隔着屏幕都感覺對方非常的尴尬。
“沒有了,有時候交流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思想可以碰撞出新大陸、情感碰撞摩擦出火花、生活也會翻天覆地。”
“那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微笑”
自己給自己挖坑,他原本以爲把心靈雞湯上升到哲學的程度會讓傅可兒好受一點,可實際上難受的是他自己,因爲他們兩人的思想覺悟并沒有達到一定的高度。
兩分鍾後,鋼鐵直男韓粟撥通了傅可兒的電話。
電話另外一頭傳來的聲音略顯吃驚,甚至有些激動,就像是期待的事情變爲現實後的歡呼雀躍,但是韓粟想來卻誇張了,因爲他對她并沒有感覺,想必如果傅可兒知道韓粟把她已經當做了一位潛在患者看待的話,可能心會一下子跌落低谷。
不過幸好,他們兩人持續了幾個小時的電話交流沒有絲毫的不愉快。兩人互道晚安後挂斷了電話,夜已經很深了,萬般俱靜。韓粟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根本睡不着,内心極爲複雜,近似于強烈的滿足感,而此時身在十餘公裏外的某處高檔公寓樓内,她的臉上挂着淺淺的微笑,已經進入了夢鄉,赫然就是傳說中做夢都是幸福的樣子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睡了好幾個小時了,也可能剛睡下,他側頭順勢看向了窗外,外頭一片漆黑,高雲霄卻像個鬼一樣裹着被子站在自己床邊,表情冷淡,顫顫巍巍的說道:“電話,你電話響了幾道。”
韓粟愣了愣神,沒來由的就想到了紀樸軍,也隻有他的電話向來那麽急,如同一道道催命符。
淩晨04:36分,手機上已經有五個未接電話了,韓粟心一沉,内心的煩躁一時間蕩然無存,同時腦子也瞬間清醒了不少。
他剛想要回撥,紀樸軍的電話就又來了。
這個時間點來的電話通常不是什麽好事,要麽很急,或是很壞;要麽很急同時也壞到了極點。
“我不知道要不要通知你,多事之秋,我想還是要麻煩你了。”
紀樸軍的呼吸很沉重,頻率卻是不太穩定,有種驚悸的感覺。
韓粟洗個臉,涼水冰冷刺骨。
他已經習慣了披星戴月。
十二月十七日,淩晨兩點左右接到群衆報案,江東師範一附中啓航演播廳發生命案。報案人是值班的保安,奇怪的是,在保安報案之前,學校保衛室突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電話稱,學校啓航演播廳正有一場好戲上演,待值班保安趕到時,發現一男子被綁在特制的太師椅上,一地鮮血,氣息全無。
紀樸軍給韓粟打電話時,警方已經趕到現場調查了将近一個小時了。死者爲男性,身上多處傷口,左右手掌大拇指被割下,初步斷定爲流血過多而亡,身份已經确認。據死者口袋裏的證件顯示,死者名叫柳钊弘,本地人,34歲,其他情況待定。
江東師範一附中位于上封區景邑路東巷口,地圖上毗鄰h大郁金香校區,h大校區跨度較大,而韓粟所在的地方是落霞校區,等趕到景邑路東巷口時,已經是五點多了。
案發現場在江東師範一附中的啓航綜合樓内啓航演播廳的舞台正中央,死者被繩索綁在仿古的太師椅上,兩手臂緊束在扶手之上,手腕處多處勒痕。捆綁死者的繩索以及死者坐着的太師椅都屬于學生的私人物品,這些東西都是學生爲了即将來到的元旦晚會的節目而準備的逼真道具,原本存放在演出廳後台的倉庫中,警方已經檢查了後台的倉庫,已确認倉庫的鏈子鎖被利器剪斷,且有翻查的痕迹。
江東師範一附中是全日制公辦普通高級中學,省一級重點中學,成立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師資力量雄厚,享譽全國。這樣一所現代化的高中發生命案,一旦流傳出去,定然會引起不小的轟動,但所幸死者并不是學校的教職工,也不是學校的學生。
那麽問題來了,柳钊弘究竟是什麽人,又是誰如此殘忍的要将他在一個名聲在外的高中學校演播廳的舞台中央殺害呢?
一附中雖然成立的年代較遠,但是教學樓經過數次翻修或修整,然後擴建後又新建了不少建築,所以學校大多數的建築中都有監控,警方第一時間調取了啓航綜合樓的各處監控錄像。
啓航演播廳位于啓航綜合樓的三樓。結果顯示,十二月十六日晚九點所有學生放學後到十七日淩晨兩點的時間段中,除了綜合樓值班的保安出現過一次外,就再也沒有捕捉到任何人影。随後警方詢問了學校的相關負責人,除了綜合樓左右兩側的樓梯可以上到三樓以外,還有什麽地方。
啓航綜合樓二樓某處與學校其中一棟行政樓相連接,通過行政樓亦可以到達啓航綜合樓。如此一來,搜查範圍就擴大了不少,但是監控顯示多處死角,并沒有找到任何有效線索。
除此之外,演播廳的正大門外的走廊兩側皆有攝像頭,連接後台側門的樓梯間口也有監控攝像頭,那麽問題又來了。
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深夜潛入到綜合樓的演播廳内,必須繞開所有的監控攝像頭,很顯然兇手做到了,所以綜合樓肯定在某個環節上有重大疏漏。
一個穿着黑色羽絨服的中年人被他問了心裏直發慌,不禁冷汗直冒,他思考了片刻,突然一愣,表情略顯驚恐,嘴裏喃喃道:“不可能,他怎麽知道哪裏呢?”
“什麽?”
沈佑闆着臉,聽的不太清楚,尋思道:“不要藏着掖着,有話就直說,有錯誤的地方要及時改正。”
“演播廳後台換衣間的安全通道口,本來一直鎖着的,隻有在大型活動時才會打開,不過有時候換衣間太擁擠,有些演出的學生就會私自打開完全通道門,去外面的女廁換衣,這樣一來也省事很多,所以學校也就沒管。”
“換衣間外有廁所?”
沈佑一挑眉,面無表情的追問道。
“對,出門右拐就是女廁,但是男廁在走廊另一頭的盡頭,所以基本上沒有男學生走這邊出去。”
“有攝像頭嗎?”
“這個,廁所外裝攝像頭,而且還是女廁....”
中年人臉色有些難看,哆哆嗦嗦的半晌都沒有憋出一句完整的。
“那就是沒有了。”
中年人狠狠的低下了頭,心裏咒罵幾聲,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急忙開口呼道:“有的有的,安全通道的樓梯間一出去就有一個監控攝像頭。”
沈佑驚得一下擡頭,臉上毫不加掩飾的浮現出一絲喜色,他對一旁的年輕警員招了招手,吩咐道:“你過去看看。”
中年人舒了口氣,臉色這才緩和了不少。
演播廳燈火通明,舞台上到處是人,氣氛略顯壓抑,沈隊派人過去查看的間隙,中年人四處觀望着,心裏又緊張又忐忑。
韓粟站在演播廳東側入口處,并沒有急着走到舞台上,他環視一圈,腦袋裏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紀樸軍也沒有着急催促,直到韓粟收回了目光,兩人這才快步的走向了舞台。
沈佑轉身迎向了他們兩人,與此同時,從舞台後台突然徑直走來了一個年輕警員,他一頓,索性在原地等着。
年輕警員步伐輕快,他喘着粗氣,看了一眼韓粟兩人,直言道:“安全通道樓梯間外的監控攝像頭在樓梯間外的馬路邊上,隔着一段綠化帶,存在着監控死角,除非嫌疑人走到馬路邊上,否則無法捕捉。”
沈佑頓時臉都綠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一下中年人的背影,這才隐忍着擺了擺手。
“韓粟,這次你必須得上點心了。”
沈佑心力交瘁,十分喪氣的說道。
韓粟内心苦澀,看着他雙眼中的血絲,剛到嘴邊的“我盡力”卻給硬生生的噎了下去,隻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在路上,他已經知道了大緻的案情,疑點頗多。
屍體已經被拉回了分局,隻有繩索和太師椅仍留在舞台中央,由于氣溫太低,一地的鮮血已經凝固。
舞台正中央,聚光燈下,韓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這起兇殺案存在着一種儀式感,他爲什麽要選擇在這裏殺人?”
“死者是這裏的學生。”
一旁的候子躍立馬回答道。
“啊?”
韓粟和紀樸軍兩人明顯愣住了,他清楚的記得紀樸軍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死者三十多歲,怎麽可能是這裏的學生呢。
“從這裏畢業的。”
沈佑補充說道。
“噢,不對...”
韓粟一下子釋然了,内心卻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巧合?”
他自問自答,在心裏否定了這個答案。
很顯然,這起兇殺案的某種規律就已經出現了。
“我們調取了死者的檔案,光輝的前半生,一身榮耀無數,一名海歸學霸,一附中畢業,保送h大,放棄留校讀研,赴英國留學深造,取得碩士學位後回國工作,之後就沒有記錄了。”
“天才?”
韓粟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這個詞。
“可以這麽說吧,他參加過多次數學競賽,對數學有着驚人的天賦,不過性格上似乎存在着缺陷,參加工作後一直不順利。”
“他在這個舞台上受到了無數的掌聲。”
韓粟一下子淩亂了,他穩住心神,連忙點出了幾個關鍵詞。
“數學天才,性格缺陷,舞台上...無數的掌聲。”
“仇殺?”
韓粟緊盯着沈佑,引導性的繼續說道:“天才,性格缺陷,無數掌聲,搶奪别人的光環,十餘年後,被天才光芒壓制的弱者陡然崛起。”
在電影上,這是個很狗血的劇情,但不可否置,的确存在着這種可能性,而且種種線索也極大的提高了這種可能性。
“那麽兇手,也是這個學校的...畢業生?”
衆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起。
柳钊弘,翻閱江東師範一附中的校史,他的确是個耀眼的存在。
“韓粟,我右眼皮最近一直跳的很厲害,總覺得要有大事發生了。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個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沈佑拉着幾人來到了走廊外,他輕揉着太陽穴感慨的說道。
“這個冬天确實太冷,而且比以往要來的早,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論是牛鬼蛇神還是天災人禍,我們接着便是。”
沈佑眼前一亮,嘿嘿的幹笑了兩聲,輕聲說道:“越來越有趣了,這個案子恐怕并不簡單。”
韓粟錯愕了半晌,認真的點了點頭。
“小紀還沒有和你說吧。”
沈佑突然從一個檔案袋中拿出了一張照片,這個照片照的是另外一張兩寸彩色照片,他示意韓粟自己拿着仔細看看,這才又繼續說道:“這是我們從死者口袋的錢包中發現的,屬死者的遺物,我們沒有權利拿走,所以就有了這張照片。”
照片中的照片是一個笑意正濃的青澀女孩,紮着馬尾辮,一襲紫色的長裙,看起來非常清純,有幾分靈動。
沒有任何印象,韓粟蓦然的看向了沈佑。
“你再看看這張。”
沈佑接着又遞過來另外一張照片,裏面赫然就是剛才兩寸彩色照片的背面,光潔的背面沒有任何圖像,隻有兩個正楷寫字的——孟婵。
他将腦中的記憶翻來覆去,就是找不到與“孟婵”這個名字有關的記憶,甚至絲絲點點的回憶。
“都忘記了吧,其實我也忘記了。”
沈佑眼底一沉,默默的拿出手機,點開了最近聯系人的第一位。
聊天記錄如下:
沈佑:幫我查查“孟婵”這個人
市局刑警支隊某刑警:#圖片.jpg,孟婵,趙乙帆的老婆
趙乙帆?
韓粟臉上的表情逐漸凝固,回憶在時空的錯落間亂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