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粟與警方的聯系逐漸頻繁起來,畢竟不是警局的在編人員,繁瑣的調查走訪他就沒有參與,還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今天晚些時候紀樸軍會将調查走訪彙總過的最新結果反饋給他,那麽這樣一來,韓粟下午就有大把的時間,确實無趣。
他走在校園裏,沒有一個明确的方向,兜兜轉轉好幾圈,走過教學樓,走過食堂,走過寝室,走過操場,甚至走過學校大門,他對這個學校的感情并不深厚,可以算得上是無比陌生。一年來四點一線的生活,規律而又充實,他不知道學弟學妹們口中的小門在哪裏;不知道被人贊不絕口的絕味美食在哪裏;甚至至今還不清楚學校到底有幾個學院。即便如此,他還是樂此不疲的給其他人指引圖書館的方向,那似乎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也有可能是兩處記憶唯一重合的地方就在那裏。
記得上一次回學校是在八月份,他們兩人漫無目的在學校裏走了一小會,坐在籃球場的長椅上,靜靜地看着,而且隻是看着,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聊着回不去的從前,看不見的将來。他又想起了她,在同一時空的某一刻,心跳陡然加快。
寒冷的夜,晚風已成刀子的雛形無情的刮着,狠狠的紮在臉上,紮進骨子裏,唯有他感覺不到冷。男人手腳冰涼,步履蹒跚,黑夜中如同被鬼差押往地府的孤魂,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擡頭望向了天空,深黑的夜幕籠罩的蒼穹,仿佛布下了天羅地網,如囚籠般罩在了大地上。男人臉色蒼白,一言不發,他的眼中寫滿了恐懼,一下子就被自個蠱惑的暈頭轉向。不遠處高樓林立,絢爛的霓虹如雷電附體,他看得心驚肉跳,伸手去依靠,卻突然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閃電般的将手縮了回來。霎時間背後閃過一個人影,男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處,趕緊紮進了黑暗中。
靜悄悄的走廊,拖地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格外刺耳。這聲音很重,由遠及近不像是拖把反而像是拖着一塊大石頭在地上磨,這場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恐怖片中的怨靈制造的假象,拖着帶血的下半身行走在泛黃的地闆上。
可是,爲什麽如此真實呢?
接到紀樸軍的電話,已經是第二天淩晨五點多,他聽着紀樸軍在電話另一頭一個人說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思考中。他坐在床上足足愣了兩分鍾,直到冷冰的感覺灌入腦中,他才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事情顯然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韓粟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涼水沖破了禁锢思維的桎梏,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凝重之色。
孫遠鵬死了,死在了自己家中。在這個節骨眼上,尤其是調查小組中午還在他的家中了解了相關事宜,這樣一來,男孩跳樓的真相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在路上韓粟就在思考這個問題,自殺還是他殺,要知道殺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不論怎麽說,目前所有矛頭統統指向了孫季浩,這個在最後時刻與孫遠鵬獨處的男孩具有很大的作案嫌疑,但是一方面從道德倫理上來說,他們是父子,可以完全排除孫季浩的作案嫌疑;不過無獨有偶,前一天剛好孫季浩在醫院被确診爲精神障礙。他認爲其父孫遠鵬對自己有巨大威脅,在此前提下兩者相互争奪,男孩錯殺其父,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一個小時前,某轄區派出所接到群衆報案,江輪小區發生命案,報案人年紀較大,吐字不清晰,恐慌中斷斷續續說到自己鄰居死在了家中,派出所迅速出警,等到民警趕到案發現場時,發現一中年男子已經身亡,遂保護好案發現場,并通知了景山分局刑警大隊。
案發現場吻合,門牌号吻合,在分局刑警趕來的路上就确認了死者身份,死者系孫季浩之父——孫遠鵬,大隊長吩咐封鎖現場,并看好男孩孫季浩,并強調不是控制。
報案人是孫遠鵬的鄰居段婆婆,據老人家所述,自己之所以會報案,是因爲半夜有人敲門,這人不是别人,正是鄰居的男孩——孫季浩。他爬到房門前,敲醒了熟睡的段婆婆,老人家出門一看,發現孩子趴在地上,伸手無聲的在呼救,老人家大驚失色,回家拿電燈壯着膽子走進了孫季浩家,卻發現孫遠鵬倒在了自己房間裏,滿地都是血。
“孫季浩有意識的去呼救?”
韓粟輕咦了一聲,遲疑的問道。
紀樸軍點了點頭,臉色依然很凝重,這事發生的詭異。
“你是說孫季浩趴在段婆婆的門外,那這麽說孫遠鵬傷害了孫季浩,也就是自己的兒子?”
韓粟的眼睛亮了。
“沒有。”紀樸軍歎息一聲:“這事恐怕還得你自己去了解。”
他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昨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麽,孫季浩不是住院觀察嗎,怎麽就回家了,他母親了,怎麽昨天晚上又不在家?”
“哦對了,忘了和你說,是這樣的。”紀樸軍停住了腳步,面對着韓粟,颔首回答道:“昨天下午黃玉秀接受了吳醫生的建議,暫時把孫季浩接回家中保守治療,待湊夠了醫療費再把孫季浩送去醫院。”
“昨天下午調查組的同事也去了,伊雯也在,考慮到孫季浩的精神狀态,調查組的同事将他們父子隔開進行詢問,深入調查結果稍後再講,整個走訪調查過程直到下午四點左右。”
他頓了頓,輕聲道:“還沒完,晚八點左右,孫季浩一家在吃晚飯的時候,黃玉秀與孫遠鵬大吵了一架,兩人甚至大打出手,段婆婆選擇了報警,派出所民警帶走了孫遠鵬,黃玉秀則是被送往了醫院,所以案發當天晚上她并不在家。”
“那昨天晚上派出所怎麽又放他回來了?”
“又不是家暴,兩人都動手了,教育一番後就放他回來了,好像是送到了小區門口。”紀樸軍聳了聳肩,無奈道:“孫遠鵬大概是晚上兩點左右回來的,時間很晚,孫季浩本來是在鄰居家過夜的,可是後來看其父遲遲沒有回來,所以自己就回家睡覺了,兩點之後...”
紀樸軍突然就不說話了。
“兩點之後怎麽了?”
韓粟心一沉,急忙追問道。
“這是個關鍵點,目前還在詢問中,有點複雜,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你自己去看看吧。”
紀樸軍搖了搖頭,苦笑的繼續往前走。
站在事發的樓下,仰望依稀可辨的上世紀老式建築,就像是遲暮的老者沉默不語,它靜靜的看着他,仿佛祈禱着什麽。警察的到來徹底打破了小區的甯靜,雖不如前天那般熱鬧,現如今每個人的臉上沒有前天看熱鬧般的戲谑,反而堆積着大量不寒而栗的恐懼。
韓粟在樓下稍微留意了一下,并沒有跟着紀樸軍一頭紮進去,他望着模糊不清的老式建築,輕聲問道:“孫季浩是從這上面跳下來的吧?”
紀樸軍遲疑了片刻,顯然沒有多想,順勢點了點頭,急聲催促道:“快走吧,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就别管這個了。”
韓粟皺起了眉頭,一手攀着牆壁跟着走了進去。
樓内裝着白熾燈泡,可能由于年久失修的緣故忽明忽暗,顯得有幾分詭異。到處可見的警察打着手電像是在詢問某些事宜,他們進入了電梯中,紀樸軍按下了數字“8”。
“小區的電壓不太穩定?”
韓粟望着頭頂,納悶的問了一句。
“上個世紀的小區,就要被淘汰了,老人家住的習慣。”
紀樸軍點了點頭,沒太在意。
他舒了口氣,胸口堵得慌,輕聲問道:“監控看了嗎?”
“已經派人去調取了。”
韓粟哦了一聲,眼看着數字“7”一下子跳到了“8”上,他索性閉上了嘴巴,雖然腦海裏有許多個問号,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出電梯右拐再左拐,走廊内站着很多警察,紀樸軍用手指了指前面,說道:“一層樓有四個住戶,前後左右四家,左手邊是段婆婆家,右手邊是孫季浩家,孫遠鵬死在了自己房間。”
“需要我做什麽?”
“看了你就明白了。”
紀樸軍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走到了孫季浩家門口。
整層樓燈火通明,左右兩家房門大敞開,法醫以及痕迹技術人員正在調查取證,沈佑黑着臉,和候子躍在說話,紀樸軍上前講了幾句,他這才回過頭來,把韓粟叫到了身邊,沉聲道:“寒暄的話以後再說,這次叫你來是想讓你模拟一下案發經過。”
如此的直接簡單明了讓韓粟愣了一下子,他的話也不多,環視一圈客廳後點了點頭,表示我看看再說。
房子的格局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還帶陽台,進門玄關把客廳分爲了兩部分,靠近陽台的一邊擺放着沙發、茶幾、電視櫃,另一邊則是餐桌,靠近廚房。廚房的左邊是整個屋子唯一的衛生間,另外兩個房間是主卧和次卧,孫遠鵬的屍體則倒在主卧内。客廳靠近陽台的一部分打掃的非常幹淨,物品擺放的也很整齊,茶幾上放置着一沓報紙和時尚雜志,水果盤中還是零散的瓜子,電視遙控器橫在沙發上,表面上看起來都很正常。另外一部分靠近廚房的客廳,餐桌上也是空無一物,不過明顯有打鬥的痕迹,雖然鋪着桌布,卻皺皺巴巴的折在一起,桌旁的垃圾桶内不止有剩菜剩飯,還有破碎的瓷器。
法醫的檢查工作已經完成了,屍體很快就被裝進了屍袋,溫華和韓粟打了個照面,直接向沈佑彙報了屍檢結果:“死者孫遠鵬,由于夜間溫度太低,無法準确判斷其死亡時間,大概在淩晨兩點到三點之間。死亡原因系大動脈斷裂導緻失血過多而亡,屍體表面多處傷痕,額頭破裂,左手臂七道傷口深淺不一,手腕處一刀爲緻命傷。”
死者死亡時間大概在淩晨兩點到三點之間,這條消息毫無意義,因爲孫遠鵬從派出所回家到小區門口的時間恰好是兩點鍾。聽完法醫溫華粗略的屍檢報告,韓粟的腦海中頓時蹦出了一個詞——自殺。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沈佑,弱弱的說道:“沈隊,我能看看孫遠鵬的屍體嗎?”
沈佑沒有意見,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去看了。
如果韓粟不是早就知道死者的身份,他真會以爲這是一位流浪漢,蓬頭垢面不修邊幅,慘白的臉,面部肌肉松弛,看起來非常安靜;孫遠鵬穿的衣服極爲淩亂而且單薄,滿是褶皺的灰色外套衣領泛白,不知道多久沒換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孫遠鵬,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談不上吊唁,卻是以一種旁觀者的身份。韓粟的目光放在了孫遠鵬的左手臂,第一眼卻沒看見傷口,左袖完好無損,那就隻能說明,他是将左袖撸起來了,這樣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想。
韓粟緩慢的收回了目光,遲疑了片刻,再次回過頭來看着沈佑他們幾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如此一來,他自己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想也就随之瓦解了。
但是該如何模拟自殺的案發經過呢,他的頭一下子就大了。
“韓粟,看來不需要我多說了,你都已經懂了。”
溫華回頭看了眼沈佑,拍着韓粟的肩膀,帶着兩名警察擡着屍袋就走出了房間,韓粟還來不及思考,目光就全被突如其來的哭聲吸引了。映入眼簾的是黃玉秀女士,在伊雯的陪伴下,她還想再看看丈夫孫遠鵬,不看不要緊,一看頓時就暈了過去。
模拟自殺的案發經過,這個非常難,不像是他殺,一個人的殺人動機、頻繁的心理活動,如何去執行全部表現在其行爲影響的外物上。就像杜琛在殺掉陸羽的時候,心理活動劇烈,她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去觀望,看陸羽究竟在幹什麽,這時候肢體執行的行爲影響的外物就表現在,杜琛踮着腳縮在玻璃框後面,因爲她極力的想看清下面的人而自己又不被下面的人發現。自殺則體現在受害者自己自殺時内心劇烈的心理活動,從而做出威脅自己生命的動作,同樣是從行爲反映心理,那該從哪一點去探究呢?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想來的确是這樣,如果不是遇到了難題,韓粟根本不會站在案發現場,沈佑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難度性,并沒有要求韓粟立刻開口回答,再者此次屍檢報告的作用性不大,待痕迹檢驗完畢後,會有更加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