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濃雲擠壓着天空,掩去了剛剛的滿眼猩紅,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得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幹燥的空氣充斥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刺激着柔軟的鼻腔,一種職業性疾病迅速席卷了這個色彩斑斓的城市,讓往日的沉寂逐漸喧嚣起來。空中似漂浮着不知名的顆粒狀物體,卻被這個以旅遊聞名的城市稀釋的一幹二淨。江南的水鄉,含情脈脈,如絲綢般精緻的小河貫穿了整個城市,形成了一條大動脈。一山一水一城,如輕描淡寫的幾筆勾勒出的一幅名畫,恰似向往的盛世光景,讓人流連忘返,舍不得去觸碰,不忍打破這番甯靜。
十二月七日,大雪節氣,從這天開始,全國範圍内的天氣更冷了,下雪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在江南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降雨,晴空萬裏的天空突然變成了一塊大黑幕,時不時的刮起了一陣令人瑟瑟發抖的秋風。
看來是要下雨了,男孩的頸背滾落了一滴雨,他的目光稍有呆滞,茫然的擡頭看向了天空,似乎是思考着某種心悸的事情突然硬生生的被人打斷了一般,男孩沒有什麽感覺,陰郁的天氣映襯着此時此刻的心境,仿佛引起了某種共鳴。
他的臉突然毫無征兆的變得萬分痛苦起來,就像是一個人分飾兩個角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慘白的面孔透着幾分說不出的詭異。男孩站在一棟老式的14層住宅的天台之上,确切的來講,是站在14層樓高的天台邊緣,與自由落體運動隻差一個往前的探身。
真叫人揪心,住宅樓下人山人海,像跳樓這種可以提供飯後談資熱點事件在短時間内迅速的傳開,周邊的許多市民也擠進了這個上個世紀建造的工廠家屬小區。三棟樓下被圍得水洩不通,民警費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清出了一條路來,消防車、救護車這才姗姗來遲。
這個男孩看起來不大,爲什麽這麽想不開呢,沒有人知道原因,也沒有人想知道原因,他們隻是爲了看熱鬧,讓自己如死水一般波瀾不驚的生活泛起一點漣漪,好爲了消磨打發時間。
中年人爲此很反感,他從一輛警車的副駕駛下來,在一旁維護現場秩序的民警跑過來向他行禮,中年人皺着眉頭環視着四周,接着擡頭看着樓頂模糊的小人,低聲問道:“情況怎麽樣?”
“消防隊剛到,正在鋪設消防氣墊了,爲了防止男孩受刺激意外的跳下,我們的人沒有上前勸說,而是找到他家的鄰居,幫忙一直在天台勸說他回來。目前已經聯系到了男孩的監護人,是他的繼父。”說到這裏,穿着制服的民警頓了頓,臉色不太好看:“不過,到現在還沒有過來,已經半個小時了。”
中年人臉色微變,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和諧的氣息,他思索了片刻,吩咐道:“穩住現場,把不相關的人趕走,一定不能讓他們刺激到男孩。還有,消防氣墊的鋪設一定要快。”
“沈隊,我們已經試過了把警戒線再往後面拉。”年輕的民警難爲情的歎息一聲,回答道:“我們人手不夠,看熱鬧的太多了。”
中年人眼神一凝,什麽話也沒說,回頭冷冷的看了一眼,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然後便快步的向樓内走去。
男孩面無表情的站在天台邊緣,兩腿一直在發抖,他規規矩矩的站着,既沒有表現出恐懼,也沒有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樣子。身上單薄的外套皺巴巴的貼着裏面一件不知道什麽樣的長袖,留給想要救他的人的是弱小無助且沉默的背影,中年人第一眼清楚的看見後卻感到無比的震驚,他知道男孩想要跳樓的背後定有隐情,自己今天算是來對了,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救下來。
坐電梯來到十四樓,在緩台與天台的樓梯間,站着五個心急如焚的人,三個制服民警,一個年紀較大的婆婆,另外手裏還牽着一個小女孩。這五人面容愁苦,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縮在樓梯間裏也沒有上前勸說,事實情況與民警所述反差很大,中年人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輕聲叫道:“這是怎麽回事?”
“沈隊。”
三個制服民警最先反應過來,前後應了一聲。
“這孩子太怪了,說什麽都不應,等到我們悄悄的出去,他卻回過頭來直勾勾的盯着我們看,看的人心裏直發毛,又退了回來。”
“季浩哥不是怪人。”
小女孩大叫了一聲,鼓着腮幫子惡狠狠的盯着回答的民警看,這幽怨的眼神與電視上暗戀自己心愛男人的小女生無異。
剛才回答的民警咽了口唾沫,意識到自己說的話确實不妥,略有些歉意的看向了中年人。
他擺了擺手,将目光放在了老婆婆和小女孩身上,心裏便明了了。
小女孩是老婆婆的孫女,他們是男孩的鄰居,這個時候快到飯點了,又是周末,自然都在家裏了。
“警察同志,你們...你們一定要把浩浩救下來。”
老婆婆比中年人矮上一大截,她走下一兩級台階拽着中年人的胳膊,眼中閃爍着淚花,聲聲哀求道。
這個不用誰說,救人是每個警察義不容辭的責任。中年人皺着眉頭穩住老婆婆的情緒,示意着我出去看看,這麽幹等着也不是辦法,而且最重要的是,盡量給消防隊争取時間。
踏着積滿灰塵的台階,中年人撫着牆壁往上走去,來到樓梯間的出口,他注意到了一扇鏽迹斑駁的鐵門,鎖鏈半垂在鐵杆上,以他多年的刑偵經驗在短時間内就得出了結論。鎖鏈是被人用鈍器砸斷的,幾乎不費任何力氣,男孩完全有能力做到。
身形短暫的停滞以後,他擡頭急忙往天台望去,身子卻猛然抖了一下,不知道什麽時候,男孩已經注意到了自己,可能是剛才留意鐵門上的鎖鏈的時候,也有可能是從中間的緩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中年人的視力極好,兩相對視中,他看的清清楚楚,男孩的神智至少是正常的,因爲他看到了男孩深邃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計算,與一個人非常相似。
“孩子,聽我說,不要亂動。”
中年人經驗豐富,雖然這種情況是從他警以來第一次遇到,不過相關的突發事件卻比這樣的事件要危險的多,他的心裏沒底。在面對兇狠的歹徒時沒有這種感覺,那時候爲保證人質安全,隻能強硬的面對,而這次很顯然截然不同。
男孩果真沒有亂動,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中年人身上,可是風卻不要命的刮着,一條寬大的黑色休閑褲被吹得變形,而在天台邊緣淩亂着,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處,生怕出現什麽非人爲的意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孩子,你聽我說,不要想不開,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跟叔叔說,叔叔幫你解決。”
“我們不一樣。”
男孩嘴唇發白,聲音略顯沙啞,聽不出是什麽意思。
不一樣。
中年人明顯愣住了,什麽不一樣。
他還來不及思考,男孩突然就轉過身去,那沉默的背影一下子變得若隐若現起來,中年人的喉嚨忽然一熱,雙眼就迷離了,仿佛蒙上了一層粘稠狀的東西。等到再次看清時,天台邊緣哪裏還有男孩的身影。中年人暗道一聲不好,快步沖到了天台邊緣,他勒住腳步,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探出了頭,不免驚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