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極具有穿透力,在風雪漫天的惡劣環境之下,居然穿過了空曠的院子清晰的落在了屋中二人的耳朵裏。
君青藍愣了一愣,誰這麽厲害?
李從堯的院子看着平靜,實則兇險。在那些看不見的角落裏不知有多少暗衛守着,屋門外又有容喜眼睜睜看着,是随便什麽人能夠闖進來的?
這人卻能夠清晰無誤的将自己的意思半分不拉的傳達了進來,是個厲害的角色。這樣的人,引得她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瞧瞧了。
李從堯皺眉,掀起身側軒窗。手指在窗棂落雪處擦過,随意一彈。
院牆上有一聲悶哼傳來,下一刻便聽噗通一聲,細碎的雪沫飛濺。顯然有人自院牆上跌落。尚未等那人起身,便被唐影和容含一把按住了。
君青藍自窗中縫隙看去,那人穿一身黑衣,面朝下趴在雪地中,染了半身雪色。然而,胸前腹下卻分明有鮮紅的血液暈染而出,眨眼之間,素白的雪便成了鮮紅的血。
白雪,紅血交相輝映,最終彙于一處成了觸目驚心的紅雪。
君青藍心中一動,原來他并非武藝高超躲過了聽濤閣的暗衛,而是憑着堅韌的意志拼死喊了那一嗓子來引起她的注意麽?
“留活口。”李從堯淡淡吩咐道:“壓在廊檐下。”
唐影将手腕一擡,使那人身軀翻轉。擡腳一勾再一挑,那人身軀便球一般騰空而起,嘭一聲毫無懸念的落在了廊檐下結實的青石闆路面上。容含收了劍,默默退在唐影身旁,一動不動。
君青藍瞧的下意識閉了閉眼。聽那人落下的動靜可不小,即便沒有被暗衛給捅死,怕是摔那一下也得給摔的半死了,還能問出什麽話來?
“去瞧瞧吧。”
李從堯起了身。君青藍這一次倒是乖覺,飛快跑至案幾邊,将方才折整齊的紫貂披風給取了來,作勢要給李從堯披上。哪裏想,那人卻狠狠颦了眉,繃直了身軀動也不動。
“端王爺,外面冷。”她說。
李從堯依舊不理會她,高聲喚了容喜進來。容喜隻朝屋裏瞧了一眼便明白了怎麽回事,立刻進了裏間,功夫不大在臂彎上托了件銀鼠皮襖出來,李從堯這才舒展了雙臂,由容喜伺候着他将皮襖給穿好了。
君青藍瞧着手中的紫貂披風腹诽,銀鼠皮雖然也不錯,哪裏及得上紫貂?自己好不容易想着伺候一回人,就這麽被人嫌棄麽?
李從堯默默自她身邊走過,半絲眼風不曾企及過她的身軀,容喜則笑眯眯自她身邊走過,刻意落後了李從堯幾步。
“君大人您有所不知呐。”容喜飛快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們王爺送出去的東西,即便燒了扔了毀了,也斷然沒有收回來再用的道理。”
君青藍木然,這是什麽意思?送出去的東西就不要了?這是紫貂披風好麽?紫貂啊!萬金難求,就這麽……不要了?還能不能愉快的過日子了?!
“那……。”君青藍走快幾步追上容喜:“那我該怎麽辦?”
“這披風已經是您的了。”容喜颔首微笑:“怎麽處置,自然是大人您的事情。”
這不是耍無賴麽?
容喜一把挑起了門簾,大雪凝結出的寒氣攜裹在冬日淩冽的風裏,順着驟然洞開的空間毫不留情迎面撲了來。才從溫暖如春的卧房出
來立刻便迎上這天差地别的溫差,君青藍使勁打了個哆嗦。
好冷。
“大人請。”容喜挑着門簾站在門外,似全然不曾感受到屋外刺骨的冷,躬身等候着君青藍出去。
君青藍瞧一眼手中的披風咬了咬牙,直接攤開來穿上了。管他合不合适,穿着不冷就行!
屋門外,李從堯束手而立,鳳眸深如暗夜,卻無半分情緒,淡然落于地面上奄奄一息的黑衣人,隻一掃便蕩開了去,俨然半點都不在意。
君青藍走至他身前,朝地上那人隻看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冷氣:“桂七?!”
地上那人雖然已經被鮮血和飛濺的雪沫子模糊了面目,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是桂七,定國公貼身的長随桂七!
如果沒有記錯,他可是定國公是心腹,後來被定國公指派給了姜羽凡。名義上就伺候保護姜羽凡,實際上則是爲了監視姜羽凡,不許自己與姜羽凡有過多的接觸。
他怎麽會這個樣子出現在這裏?
桂七那人冷靜膽大,武藝高強。可好端端的爲什麽要硬闖端王府?
李從堯微颦了眉頭:“在哪裏發現的這人?”
“在清露園的屋頂上。”容含說道:“屬下一路追着他到了聽濤閣。”
唐影接口說道:“屬下曾勸他回頭,但他執意不從,定要硬闖聽濤閣,屬下隻得采取些手段。”
君青藍側目:“這人是定國公身邊的人,你們不知道麽?”
唐影皺眉:“任何人,不得擅闖聽濤閣!”
就這樣,不解釋。
君青藍聲音一滞。端王府的暗衛也是真的猛,連皇帝身邊第一紅人的貼身長随都不給半點的顔面。也幸好桂七命硬,他要是真死在了端王府,隻怕今天還真就不好首場了。
怎麽天底下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呢?
“他來此……該是有急事吧。”君青藍微颦了眉頭,忽然想起方才在屋中聽到那語焉不詳的一句。
六爺瘋了?姜羽凡出事了?!
“端王爺?”她悚然一驚,立刻擡眼瞧向李從堯。
“叫他說話。”李從堯側目瞧了眼身邊女子,目光似不經意在她身上的紫貂披風上掃過,語聲忽然不可思議的柔和了幾分。
唐影身軀一動蹲在桂七身邊,從身上的藥瓶子裏倒出粒丹藥胡亂塞在了桂七口中。又抓了把雪揉了進去,讓他将藥丸送了下去,之後便退在一旁候着了。
君青藍瞧的稍稍松了口氣。
桂七激戰了許久又失血過多,再加上天氣寒冷,在雪地裏凍了這麽一下。君青藍真擔心他就這麽過去了。幸好李從堯肯出手相救,端王府裏有一個劉步仁在,應該不會有留不住的性命。但,桂七這一趟回去定然元氣大傷,不修養個把月,怕是下不來床了。
說起來,李從堯是真的狠啊!
違背了他心意的人,他并不急于弄死。反倒是這種棉裏抽絲的手段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還說不出他半句不是來。
唐影的藥非常有效,功夫不大便瞧見桂七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咳一聲從他口中噴出大口的淤血出來,眼睛便緩緩睜開了。
“君大人!”他誰也沒去瞧,隻死死盯着君青藍,整個人都仿佛瞬間被點亮了
:“快。”
他試圖擡起手指去抓君青藍,然而虛弱的身體卻無法支撐他任何的動作。他的手臂才剛剛離了地面,便頹然的重新落回到地面上去了。
“是姜小爺出事了麽?”君青藍走近他蹲下,清眸不敢離開他的嘴唇。生怕錯過了那人虛弱聲音裏透漏出的重要信息。
“六爺,瘋了。國公要……。”桂七深深吸口氣:“打死他。”
後面的話已經不需要再聽了,就這幾個字已經足以叫君青藍震驚。姜羽凡瘋了?定國公要打死他?
這是什麽情況?!
從應天台分手後尚不及兩個時辰,怎麽……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如今的事情千頭萬緒已經夠讓人心煩,定國公府這又來添什麽亂?
“救……。”桂七大力的咳嗽,血沫子自他唇角争先恐後的湧出,幾乎叫他句不成句。
然而君青藍還是聽清楚了,他說的是救六爺。姜羽凡一定出了大事,要不然桂七不會冒着生命的危險,來向自己這個定國公最讨厭的人求救。
“端王爺。”她果斷起身,瞧向李從堯。
“唐影,将本王的馬車速速備好。”李從堯淡淡說道:“你親自挑幾個可靠的人,護送君青藍前往定國公府。”
他緩緩擡頭看一眼被大雪給染的成了白茫茫的天空說道:“天黑之前,必須将人給本王全須全尾的送回來,知道麽?”
“是!”唐影鄭重應了一聲,轉身沒入到了風雪之中。
君青藍長長舒了口氣。直覺中李從堯似乎也并不希望自己與姜羽凡過多的接觸,但當自己向他求助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多謝。”她鄭重朝着李從堯鞠了個躬,亦回轉了身子。毫不猶豫的踏入到了風雪之中。
地面上桂七咳嗽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連呼吸聲都似聽不到了。
“王爺。”容喜在李從堯身邊站了半晌,正前方君青藍的影子已經瞧不見半分。連方才落在地面上的鞋印子都已經被大雪給覆蓋的沒了半絲的痕迹。
然而,眼前的主子卻丁點沒有要回屋去的打算。這可不是好事情。
“王爺,您……怎麽不同君大人一起去?”既然這麽在意,幹什麽卻總是放手呢?
“她……。”李從堯抿了抿唇,低低開口:“與别人不同。她不希望任何人束縛了她的羽翼。”
“奴才可是聽說,那定國公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君大人此去,是在他手上搶人,您就不怕……。”
“本王讓她去,自然便該相信她的能力。”李從堯瞧一眼地上的桂七撇了撇嘴:“将這人擡去給劉伯,救回一口氣後就扔回到定國公府去吧。”
言罷,他果斷轉身,回屋去了。
“是。”容喜弓着身子,直到棉門簾子停止了擺動方才直起身軀。他默默瞧一眼地上的桂七歎口氣:“你也是個人物,怎麽就這麽不開眼呢?好端端的,非要拿姜小爺的事情來同王爺搶人。”
他砸了砸嘴,眼底帶着幾分憐憫:“也難怪王爺要讓你長長記性了。”
容喜側過了頭去,盯着廊檐外的雪片子越來越大,幾乎聚成了一塊塊的棉花砣子。于是,他狠狠皺了眉:“這雪眼看着是不會停了。這燕京城可許久不曾有過這樣大的雪了,還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事端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