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來的案子牽扯到許多宮廷辛密,君青藍知道很多細節不會被纰漏。結案書與事實大約會有許多出入,但……她想不明白。爲何這樣錯漏百出的結案書,是由李從堯帶來。
這樣的行爲豈不意味着,默許?!
李從堯非常認可這個結果?
李從堯半垂着眼眸,将結案書自君青藍手中接過扔在桌面上:“你瞧見的就是這案子唯一的結果。”
他瞧一眼君青藍:“這是本王與皇上一緻的決定。”
君青藍眯了眯眼,還扯上了皇上?那元寶豈不是很危險?
“本王并未同他提起元寶。”李從堯氣息微冷,淡淡說道:“隻問他爲何要在兇案中牽扯雪憶。畢竟,慶元到底也頂着國師的頭銜。他做的事情,永遠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君青藍狠狠吸了口氣,這人才是真的狠!
慶元的目的已經不得而知,死無對證。也正因爲死無對證,所以,你說什麽都是對的。福來到底是個閹人,而他與李雪憶的糾葛滿天飛,源頭出自珍味齋。珍味齋原本就是皇上布在市井中的眼線,這種時候當然要找他興師問罪。
君青藍從來不懷疑李從堯編故事的能力,而他早年在沙場中鍛造出的冷冽殺伐也絕對不是養尊處優的皇上能夠承受。所以,自知理虧的皇上自然要息事甯人。
李雪憶不能死,端王府不能倒,北夏國師和皇家寺院的名聲當然也不能醜。所以,那落水死了的玄素,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替罪羔羊。
一切推在他的身上,再合适不過。誰叫他當日第一個到了案發現場?
李從堯在這時候回府,一定争取到了極大的好處。不然,那狐狸一樣狡猾的人,怎麽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這事是皇上的授意?”
君青藍心裏多少有些擔憂。若是皇上的授意,他定然已經知道了元寶的存在,而這未必是一件好事。元寶在此刻回了宮,身邊沒有一個合适的助力,必然死路一條。
“并不是。”李從堯緩緩說道:“他隻是擔心國子監的貢生會同他讨論,閹人與良家女子如何通奸的論題。”
君青藍呵呵,難怪皇上會就範。原來李從堯的後手是國子監。那一群酸腐的儒生瞧着并不起眼,也并沒有什麽實質的權利,但他們就像蒼蠅一樣叫人讨厭。你若是不能叫他們滿意,他們就會整日裏圍着你不停的嗡嗡嗡。還各個都不怕死。
“那麽……。”君青藍微颦了眉頭:“會是誰?”
作爲北夏國師的慶元可不是随便什麽人能夠用的起的。他這一輩子爲北夏盡忠職守,甚至爲了保留皇室唯一的血脈,不惜說了人生中第一個彌天大謊。他當初能救助元寶,就一定不會無緣無故再将他給推出去。
這人才是真正造成福來死亡的幕後真兇,而他一定來自宮中,且手握大權。蕭貴妃已經被排除,皇上又不知曉,還能是誰?
君青藍深深吸口氣,她隐隐覺出。這藏在暗中操控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險,如今慶元,玄素,福來相繼死去。他卻不曾露出丁點
的端倪。
這人才是高人!
君青藍相信,他若是願意,一定可以将端王府和她徹底的傾覆。但他沒有,他停手了。爲什麽?
“本王會小心提防宮裏,福來的事情到底爲止,元寶以你義子的身份留在端王府才算合情合理。改日,本王會替你做個主,舉行個儀式,正式讓元寶拜你爲義父。”
“這使不得吧。”君青藍艱難扯了扯唇角。這見鬼的義父,你是認真的麽?
“他……畢竟是皇子。”
“你想讓他早點死?”
“不想。”君青藍發自内心的搖頭。
“那麽,這身份最合适。”
君青藍:“……。”動不動就拿人命來威脅,您這手段就不能磊落一些?
“你不是想查閱刑部的舊案卷宗?”
“是的。”君青藍眼睛一亮,立刻有了精神,将義父的事情頃刻間給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咱們現在走吧。”李從堯撣一撣衣襟起了身:“刑部侍郎曾欠本王一個人情,今夜輪到他值守。他會将所有侍衛調離庫房,但隻有今夜。等明日換值後,無論是否能成事,你都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接近舊案卷宗了。”
“快走快走。”君青藍飛快起了身:“不要再說話了。”
她在的飛快,卻叫李從堯一把揪住了脖領子:“幹什麽去?”
“帶踏雪。”
“你以爲刑部侍郎會放錦衣衛仵作君青藍進入刑部庫房翻閱卷宗?”
君青藍眨了眨眼睛:“大約……不能吧。”
您說的這麽熱鬧,都是在糊弄人麽?
“随我來,一起上車吧。”
這大約是那人第一次心甘情願乖乖的與他同乘一車。瞧她急急忙忙,迫不及待的樣子,李從堯的唇角不可遏制的彎了一彎。君青藍恰在那時側目過來,正與他眸色相撞。那人笑容一僵,之後從容垂下唇角,如從前一般淡漠。
君青藍慌忙别開了眼,無奈撇撇嘴。那人方才是在笑麽?真是奇怪了,明明是他盯着自己莫名其妙的笑,爲什麽尴尬的人會是她啊!
刑部侍郎說到做到,刑部衙門的侍衛果真都離着庫房很遠。君青藍如入無人之境,盯着室内碼的整整齊齊的書卷,她使勁攥了攥拳。掌心裏一片冰冷的粘膩,她在緊張。
爲了這一刻,她努力了整整五年。如今得償所願,反倒有些緊張。
“這架子上都是五年前的舊案。”李從堯摒退了容喜,自己親自執了油燈,朝着面前書架指了指。
油燈昏黃的光暈中,陳舊書架上的灰塵似忽然有了鮮活的生命。無數細小的顆粒在燈光的照耀下斑駁飛舞。君青藍屏息凝視,盯着眼前摞的比她還高的卷宗,卻始終不肯伸手。
“你若是不想再看了,我們現在就可以走。”
“爲什麽不看!”君青藍吸口氣,探手将離自己最近的幾摞卷宗拿了下來。
她翻閱的速度極快,幾乎一目十行。起初顫抖的手指也漸漸平
穩下來。終于,她的目光牢牢鎖定在一本卷宗上再不動了。
李從堯朝她目光所及瞧了一眼,見上面寫着管州府三個字,唇角便微微勾了一勾。君青藍才要伸手去拿,李從堯卻比她快得多。先一步将管州府的卷宗給抄在了手中,慢悠悠翻開了。
君青藍皺了眉,有心要搶卻不敢開口。唯有将唇瓣緊緊抿了,目不轉睛盯着李從堯,一動不動。
“五年前,管州府發生了件大案,震驚了整個北夏,險些叫朝野動蕩。”
男人狹長的鳳眸落在卷宗上,修長如玉的手指在發黃的書卷上緩緩擦過,慢悠悠說着:“南陽節度使秦钰謀反作亂證據确鑿,秦府上下一夕之間淪爲階下囚。因秦钰身份尊貴,聲名顯赫,郡守黃忠不敢與秦府沖突太過,隻命人封府,将秦府上下軟禁在府中不得自由進出。隻待欽差聖旨送到後,再将秦钰滿門壓入死牢問斬。然而……。”
君青藍整個身軀都僵硬了,臉上半分表情也無,木雕泥塑般聽着李從堯娓娓道來。男人的聲音悠揚如琴,淡漠如仙,原本是極動聽的。如君青藍從前無數次聽到過的一般叫人心醉。然而,此刻卻在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肩頭上似忽然被壓上了千鈞重擔,再也别想動彈半分。
“然而就在欽差到達的前一夜。秦钰爲了毀滅證據,親自放火燒了節度使府,并将阖府上下全部燒死。一個都沒有能逃出來。”
李從堯歎口氣:“可悲可歎,百年大族秦氏,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不是!不是這樣!”君青藍忽然皺了眉,一聲大喝:“事實并非如此!”
李從堯閉口,靜靜瞧着眼前女子。這人什麽時候看着都冷靜自持,而她的眼眸就似兩團早就熄滅的火焰,無論遇見多大的風浪,也不曾被點燃過。然而,此刻的君青藍便似一條炸了毛的困獸,兩隻眼睛裏似鮮血一般赤紅。沖着他亮起了爪牙,似乎眨眼間便能将他吞噬。
“本王隻是在說五年前那幢舊案。”李從堯瞧着君青藍,一瞬不瞬:“君大人何故如此激動?”
君青藍用力閉了閉眼。眼前這人是個魔鬼,她不能再瞧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能瞧進人的心裏去,在他眼前,她覺得所有的秘密都會分崩離析,無所遁形。
這叫她感到了危險,本能的想要逃離。
李從堯半眯了眼眸,陡然将她手腕一把攥住。他帶來的人,怎麽能容許她就這樣逃離?
“秦钰與他夫人鹣鲽情深,雖然位高權重,平生卻隻迎娶了一位夫人,并無妾室。他的夫人爲他生了一兒一女,聽說,他的小女兒秦蔚自幼天賦異禀,不愛紅裝愛武裝。最厭煩針黹女紅琴棋書畫,卻偏偏對排兵布陣,奇聞雜記非常感興趣。秦钰不以女兒爲恥,反倒引以爲榮。總在同僚面前宣稱,他的女兒将來定然有一番大作爲。”
君青藍身軀輕顫,仍舊倔強的閉着眼睛,不去看李從堯。
“君青藍。”李從堯盯着君青藍,一瞬不瞬:“你是燕京城最出色的仵作。也稱得上博聞強記,敢問,你可認得節度使家的小姐秦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