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清冷的聲音才落了地,四下裏便猛然靜了一靜。公堂外瞧熱鬧的燕京百姓中也是鴉雀無聲。衆人皆未聽到的事實而感到震驚。
“六月十一清晨寅時前後崔泰死亡。而在六月初十亥時到醜時,他現身于義莊。出現時身上穿着的也是公堂上這一件嫁衣。我們将時間回轉到六月初十的白日,鄧府在爲鄧柔治喪。這件嫁衣卻出現在鄧柔的棺材中。入夜後,鄧柔詐屍,離棺失蹤。這件事情發生的極其突然,鄧柔根本不可能有換衣服的機會。那麽我們便可以認定,棺中屍體跑走時始終穿着的便是這一件衣服。”
“那麽……。”君青藍将聲音一頓,清冷眼風在鄧春旺面頰上流連:“爲什麽這件原本該出現在鄧柔屍身上的衣裳,到了最後卻出現在一個與鄧柔甚至鄧家都風馬牛不相及,似乎毫不相幹的崔泰的身上了呢?”
是啊,爲什麽呢?公堂内外的所有人都皺着眉,腦子裏面均在盤算着這件事情的原因。想來想去怎麽都覺得不可能,這事情真真詭異的緊了。
“鄧掌櫃。”君青藍目光一瞬不瞬瞧着鄧春旺:“不如請你來解釋一下。爲何鄧柔的嫁衣會穿在崔泰的身上。”
“我……。”鄧春旺身軀一顫,眸色中分明帶着幾分不自然的瑟縮:“我怎麽會知道?”
“你當然知道。”君青藍唇齒間笑容微冷:“因爲,治喪當日棺中新娘的屍體,根本就不是鄧柔!”
“當然是她。”鄧春旺下意識反駁,聲音大得驚人:“不是她是誰?我自己的女兒我還能不認識麽?”
君青藍淡笑:“鄧掌櫃,你的反應太大了。”
凡事皆有度,天下間任何事情過了度便顯得刻意了。鄧春旺自打上了公堂處處顯得謹小慎微,忽然間扯着嗓子大聲嚎。怎麽瞧都有些假。
“若是你不肯說,便由我來說吧。”
君青藍緩緩側過身去,眼底笑容盡去,隻餘一片清冷的冰寒:“原本穿在鄧柔屍身上的嫁衣之所以會出現在崔泰的身上,原因隻有一個。”
她緩緩豎起一根手指出來:“那便是,當日在鄧家治喪期間陳屍棺中的女屍根本不是鄧柔,而是崔泰!”
“什麽?!”
衆人齊齊一驚。這問題早在所有人心中萦繞不去,想來想去不得要領。越是如此,對于答案的渴求便越是迫切。卻怎麽都沒有想到,問題的答案竟如此匪夷所思。
忽然不能相信。
“鄧柔的婚期定于六月初八,故而早在六月初八之前她便已經悄悄離開了鄧家。鄧春旺找不到鄧柔,所以急需要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來遮掩鄧柔失蹤的真相。而崔泰剛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于是他便成了鄧柔最合适的替代品。六月初十白日,衆人瞧見的鄧柔屍身始終被喜帕遮着面頰,便是爲了遮掩崔泰的面容,叫所有人都将他誤以爲成鄧柔。”
“你這是什麽話?”戶部員外郎崔林忽然皺眉開口:“我們崔家與市井商賈素無交集,崔泰怎麽就能成了鄧柔的替代品?你即便想要盡快結案,也萬不能如此信口開河。”
“就是。”鄧春旺嚷嚷着說道:“崔家公子那麽高貴的身份,我有幾個膽子将他給弄進棺材裏面去?
即便是真的,崔公子好端端一個人,也萬萬不可能配合小人來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出來呐。”
公堂内外一片唏噓,人人眼底都帶着懷疑。
君青藍卻半點不焦急,微笑着開了口:“要弄明白這事情的原因,那得從另外一件事情說起。”
“我查過國子監的學員記錄,崔泰在六月初六便私自離開國子監,之後下落不明。國子監貢生夏侯博曾在六月初九的大興市見過崔泰。崔泰聲稱遇到了麻煩需要立刻離開燕京,所以需要大量的銀錢。兩人交談不久,有一女子呼喚崔泰,二人一同離開。之後,燕京城裏便再也沒有人見過崔泰,直到六月十二日大雨後,他的屍體在枯井中被發現。”
四下裏鴉雀無聲,隻有女子清冷聲音珠玉相擊般侃侃而談。
“在這當中,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崔泰被那女子喚走以後便始終與她在一起,而他所說的麻煩,實則爲女禍。崔泰風流成性,在國子監中跟本不是秘密。近日該是得罪了某位他得罪不起的權貴,才想要離開燕京去避禍。”
“一派胡言!”崔林陡然挑眉,冷聲喝道:“崔泰乃是國子監貢生,何來的風流成性之說?更不要提什麽女禍!你如此誣蔑我們崔家是何居心?”
“呵。”崔林将唇角一勾,笑容中添了幾分陰冷的怨毒:“你不過是個小小仵作,還沒有诋毀朝廷命官的膽量。是誰指使你做這些事情?公主,端王殿下,寺卿大人。”
他揚起了臉沉聲說道:“下官請求立刻将君青藍拿下,嚴刑拷問,務必要将幕後指使之人查明!”
姜羽凡深深吸口氣,忽然便将拳頭給攥緊了。崔泰的案子還沒有查清楚,怎麽又橫生出這麽個枝節出來?嚴祿原本就便想借着崔泰的案子排除異己,所以這是打算要下手了?他飛快瞧向君青藍,你可千萬得當心呐!
“卑職有幾個問題想要詢問崔大人,還請崔大人如實回答。”女子明潤的眼眸如星瞧着崔林,不慌不忙拱手說着。似乎根本不曾感受到公堂上劍拔弩張的氣氛。
崔林冷哼一聲:“說。”
“請問崔大人,崔泰在您府上人品才學如何?您對這個兒子可還滿意?他又是如何進入的國子監?”
崔林皺眉:“吾兒能進入國子監自然憑的真才實學。本官有子如此,自然頗感欣慰。”
“是麽?”君青藍淡淡一笑:“爲何卑職發現的事情與大人您方才所言并不相同呢?”
她緩緩取了張略微發黃的紙箋出來,印着初升的朝陽,衆人依稀能瞧見上面斑斑點點的墨迹。
“這個是我從國子監崔泰往日課業中撕下來的一張紙。這裏有一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邊是崔泰的注解,燕京有佳人芳名如人,口渴飲水無數。如人體貼溫柔,心系英雄,天氣晴冷皆溫存提醒叫其知曉。故而聖人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公堂上下一片嘩然,哄笑連連。如人飲水這一句在聖人典籍中已屬簡單易懂。即便不懂,衆人聽着崔泰的解釋也知道那完全就是在胡扯。
聖人先賢的典籍,什麽時候能同美人噓寒問暖給聯系在一起了?
君青藍将紙張放下緩緩說道:“
敢問崔大人,這樣的才學見識可有資格進入國子監就學?”
崔林啞口,眼底卻分明帶着幾分不甘心。
君青藍卻别開了眼,這個話題到這裏已經可以結束了。無論崔林有多麽的不甘心,崔泰是通過非正常渠道進入國子監都隻能是事實。
“經過我的調查,崔泰生性風流證據确鑿。甚至在同一時間與多名不同女性有染,因此爲自己招來了禍端,企圖離開燕京避禍。而他自六月初六離開國子監,一直到六月初九與夏侯博相見整整三日的時間他卻顯然并未離開内城。那麽這三日他住在哪裏?又是以什麽爲生?”
“肯定是躲在哪個相好的家裏頭去了。”
“真沒想到,堂堂國子監的貢生,居然是這麽個貨色。”
“你沒有聽到麽?那小子是托了人才進的國子監,其實屁本事都沒有,就隻會玩女人。”
“呵,有個當官的爹就是好。那樣的水平都能進了國子監呢!”
公堂下的百姓們竊竊私語,君青藍刻意停頓了片刻,剛剛好讓堂上衆人将百姓們的議論聽了個清清楚楚。眼看着崔林面色漸漸變作鐵青方才清了清嗓子。
“其實崔泰在失蹤這三日當中并非全無蹤迹可尋。六月初六夜晚,他曾在姜家牛肉鋪買了塊牛肉。六月初七,有人瞧見他在估衣店現身。他這幾日出現地點均在青平坊,而他自那些地方出現後最終回歸的地點也始終如一。那便是青平坊東巷一處小院,那院子門口有極大一棵桂花樹。”
“呵,那可不正是鄧柔的院子麽?”寂靜的公堂上,驟然傳出長樂公主冷幽幽的聲音。
衆人立刻被她口中的鄧柔給牽引了心神,完全沒有留意到這種話自長樂公主口中說出,有多麽的不合常理。
“沒錯。”君青藍點點頭:“對于崔泰來說,那的确是鄧柔的家。然而,那其實根本不是鄧柔的家。”
“卑職鬥膽想請公主殿下幫個忙。”君青藍朝着屏風供一拱手,态度謙卑恭順。
屏風後傳來淡淡嗯一聲。
君青藍緩緩直起了身軀:“卑職想請公主幫忙來辨認一個人。”
這一次,屏風後卻久不做聲。君青藍也并不覺失望,将唇角一勾說道:“那麽,便請公主瞧一瞧,這人是誰?”
她語聲方落便将身軀朝右後退開半步,素手朝着姜羽凡點去。姜羽凡微微點頭将身後随侍的小厮一把推了出去。
衆人凝眸瞧去,那是個身量不高,纖細瘦弱的少年。少年穿着灰撲撲一件細葛布的袍子,方才又始終低着頭,半點不起眼。若非姜羽凡忽然将他推在了眼前,任誰也不會去注意那樣一個随處可見的小厮。
小厮陡然來在人前,隻略微将氣息微凝便猛然擡起頭來,竟半點不覺局促。她緩緩擡手,将包頭的頭巾一把扯下,垂落滿頭青絲如瀑。衆人吸口冷氣,這才瞧清楚那原來是個白白淨淨,秀美端莊的少女。
鄧氏族人中陡然傳出一陣驚呼出來,少女卻隻管仰着頭動也不動任人打量。
“咦?”良久,長樂公主方才緩緩開了口:“她是誰?本公主從未見過。”